第六十章 纸钱

若非宫中传出了风言风语，损害了曲大小姐素来的好名声，想必曲大小姐的好事早就临近了吧。

思及此，黎王苏怀岷瞥过脸，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曲小姐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结实的碰撞声，曲倪裳跪于地上，朝着黎王苏怀岷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殿下，谢谢你。倪裳替曲氏全族，替联名书上的那些读书人，谢谢你。”

黎王半转身子，冷冷道：

“与你无关。”

可若真的与她无关的话，联名书就不会在曲大小姐的画展上当众焚毁，承诺书也不会亲自放到曲小姐的眼前。

若说黎王苏怀岷比天子和东宫多了一分良知的话，曲大小姐便是唤醒他良知的微光。

无视黎王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曲倪裳继续说道：

“倪裳知道殿下选择在画展上焚毁联名书，是想要把这分人情记在曲氏的头上。”

“当年你祖父带领他们签下联名书，今日也理应由你曲家的后人来解这些寒士的后顾之忧。”

黎王给出了他冠冕堂皇的解释：

“情理本该如此，曲小姐，这与你无关，请不要往自己脸上添金。”

曲倪裳在一个大拜后直起后背，正视黎王苏怀岷道：

“那么殿下打杀宜和殿前的小太监，也与倪裳无关吗？”

曲倪裳这句话如针芒戳中了黎王端持的冷傲，堵住了他口口声声的“与你无关”。

东宫的风怎么吹，关乎皇子私德，关乎江山社稷。

其实，也关乎黎王。

东宫坐实了欺兄霸嫂的丑闻，对黎王殿下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黎王苏怀岷手下第一谋士韩魁，闻听消息时曾一脸兴奋地对他说：

“听说东宫近来屡屡传出太子与曲大小姐勾搭的丑闻，我已经让内线留意照看那个传话的小太监，势必要让这些传言传到更多人的耳朵里。”

“殿下，曲府以庶女替嫁对咱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让京都城的文武百官都看一看殿下受过的委屈，让他们都来辩一辩太子欺兄霸嫂的行径，让整个皇族自危自省：太子身处储君位就胆敢如此肆意妄为，一旦他君临天下便没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事情了。”

“终有一天他们会逼着陛下意识到，他并非只有一个儿子。”

.....

韩魁越说越激动，侃侃而谈，却见站在黎王身后的曾邻一脸哭丧地望着他，提醒道：

“韩先生，别讲了，那小太监没了。”

韩魁一口唾沫差点把自己噎死：

“谁，谁干的，是东宫的人吗？怎么可能，我分明安排了内线维护，这人怎么也还能蹦跶上几日！”

曾邻朝着黎王苏怀岷努努嘴，后者索性接话道：

“本王杀的。”

韩魁一顿首，反复思量后道：

“殿下莫非是觉得以德报怨的名声会更好一些？臣也非常认同，这样做会让那些老臣更加推崇殿下的为人......”

眼见他还要发表一回演说，黎王苏怀岷不得不打断他：

“先生误会了，本王只是嫌他聒噪，并无他想。”

诚然黎王殿下没有说谎，那些扣在他头上的诸如“顾及皇家体面”和“爱护兄弟”的帽子，实则与他当时的心境没有半分关系。

他只是碰巧听到那小太监聚众编排她，蹙了眉，径直走上前去，伸出一手掌握了那小太监纤弱的脖颈：

“你还有什么遗言？”

那小太监错愕，求饶道：

“殿下饶命，小人也是受人指使的，他......”

话音未落，黎王微一使力，扭断了小太监的脖颈。

曾邻上一次见到苏怀岷毫无人性的样子，还是元妃事发、母子俩备受冷遇的那阵子。曾邻赶忙上前，对四下围聚的宫人太监说：

“擅传者，是什么下场，都看到了吧！”

吓得宫人们纷纷伏地，口口声声求“黎王饶命”。

黎王冷冷的视线扫过曲倪裳，平复着自己被牵动的情绪：

纵使亲眼看见了她同东宫的苟合，他也不愿意听到别人编排她。

如是而已。

当然面对曲大小姐的逼问，他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本王这么做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这与你无关。”

曲倪裳提了裙裾站起身来，额顶堪堪能企及黎王苏怀岷的肩头，他远比她想象得要高大，也远比她想象得要更加强大。

他若执意与人做口舌之争，曲小姐讨不到任何便宜。

意识到这一点后，曲大小姐扭头就走，步履匆匆，一步未停，黎王苏怀岷一个晃神的功夫她便已经窜到了门口，纤手搭在门把上，转瞬便要逃出他的视线了。

黎王的本能又一次超越了她的理智，尽管他为此深深检讨过。

他仓促地开口：

“你要那副画做什么，如果只是留念的话，本王可以找画师临摹几幅赠给你。”

他语速颇快，堪堪挽留住了曲大小姐外出的脚步。

曲倪裳回眸，嫣然一笑道：

“殿下，临摹恩师的作品，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倪裳更在行了吧！倪裳不要仿品，只求真迹。”

曲小姐并非自吹自擂，单看这几日画展受人好评的程度，就可以断言曲倪裳是继承梅菉衣钵最好的学生，若非梅菉早死，而彼时她尚且年幼，只怕曲小姐的造诣，不止是能让世人称上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然，曲小姐是不会在乎那些虚名的。

正如近日“狐媚子”的传闻满天飞，似乎也没有影响曲大小姐办画展的热络。

她甚至还能在家人阻挡她抛头露面的时候，自嘲地说上一句：

“无妨，我的名声还能更差一些吗？”

如此，十五岁的曲倪裳终于解禁了自己，她从高高的曲府围墙中堂而皇之地走出来，

因为一个丑闻。

“为什么一定要真迹？”黎王苏怀岷若有所思，若非此画对其无比重要，不仅是他母亲存留在世的唯一小像，还是他此行甘州的关键突破口，黎王苏怀岷可能真的会在曲小姐细雨清风的恳求下，将画作留给她的。

曲倪裳抬头揣度着黎王苏怀岷的神色，犹豫了片刻，终是鼓起勇气开口道：

“我想......我想烧了它。”

黎王顿觉气不打一处来：

“曲倪裳，你不要欺人太甚，本王亡母的遗像是你祭奠亡师的纸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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