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欲擒故纵

蒙毅成为上卿后，因为国事的原因，需要避嫌，所以他早早地就和蒙恬分府居住了。

再说了，秦国立过法，孩子们长大成家后，就要分家分出去住。

子民尚且如此，蒙毅这个帝国司隶焉能不做表率。

只是今天退朝后，蒙毅也跟着坐不住了。

时光荏苒，曾经意气风发的美男子们，如今都胡须冉长，一个个步入了人一生之中最为忙碌的阶段——中年。

前有国事，后有家庭。

国事上，上有君王宰辅，下有吏民臣属。

家事上，上有父兄叔伯，下有妻妾子女。

桩桩件件，都需要自己去打理。每一件事都重要，只是分轻重缓急罢了。

叔伯妻儿兄弟家友，当然都是自己的亲戚，只是分亲疏远近罢了。

作为帝国的高官，蒙毅这些人哪个肩膀上的担子不重呢？
遇到事，要分轻重缓急；遇到人，要分亲疏远近。

方方面面都要从细处着手，这是父亲教给他的道理。

今天，秦二世的这一举动违背了他当初的言论、乃至于对臣民的许诺，对于蒙毅来说，这是很糟糕的一天。

秦二世毕竟还是他效忠的对象，蒙毅虽然嘴上不满，但是心里多多少少还向着他，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第一时间前来找自己的哥哥，虽然明知道找也没用，但是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蒙恬早就知道蒙毅会来，还给他多准备了一个位置。

而蒙毅没料到，丞相府里已经来了这么多人。甚至冯氏兄弟两个，冯劫、冯敬二人也来了这里。

今天蒙府是真的热闹啊。

蒙恬是从前年被拜为丞相的。

王绾年纪大了，有时候到了提笔忘字的地步。一开始他还想坚持坚持，倒也不是王绾贪权，只是王绾总觉得自己以前还是太软弱了，导致自己浪费了很多时间。

如果他对秦始皇的态度强硬一点，是否会让结果变得不同。

王绾总是觉得自己愧对秦始皇、愧对子民。

他总觉得如果自己当初强硬一点，或许不会有被秦始皇请回家的事情，帝国也就没有那开局荒唐的五年。

李斯和赵高也不至于联手把帝国弄得乌烟瘴气。

所以即便自己身体扛不住，但是这王绾老儿，竟然打算凭着意志力，靠着信念，坚持把朝政的大事一一处理完。

只是很可惜啊。

王绾虽然有此志向，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天时地利人和。

大臣们都已经渐渐地被秦二世那套法术势的东西联合起来给降服了，他已经失去了主心骨的作用。

而且秦二世就像是初升的太阳，距离壮年还有一段时间不说，他王绾的情况可是江河日下，越来越走下坡路。

在这种情况下，王绾的局势就非常不利。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这是本性。

男人总喜欢十七八岁的青春不懂事小姑凉，而女人都喜欢二十七八正当青壮的猛男。

大家都不喜欢老人。

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老人味不说，每次只要想到他们，就会觉得很麻烦。因为他们的身体越发的不行了，年纪越来越大不说，屎尿屁都成大问题。

对于成人来说，这是一种极大的负累。

自古以来，很多老人都是不被人善待的。

正因为大部分父母都没好结局，所以他们总是喜欢把孝挂在嘴边，好像这样就能够解决问题，实际上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比如，某东方大国，提倡以孝道治理天下。仔细品品，越品越有味道。

大家都不喜欢老人，都觉得老人事情多。

哪怕是皇帝，他也绕不开这个坎啊。

皇帝不仅仅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还喜欢办事妥当，长得好看的男人，他喜欢和他一样的年轻人。

决然不是在朝堂上口水都能打在衣衿上的老头子。

而，王绾就是这样一个老头，说话不利索，反应也慢了好几拍。

虽然他总是能用经验和多年来的习惯帮助自己解决问题，但是时间久了，大家都开始嫌弃王绾了。

是啊，大家倒不是有多厌恶王绾，只是大家都开始嫌弃这个老人了。

最先嫌弃王绾的人，是嬴政吧，是让王绾最尽心尽力的人。其次就是王绾平日里厚待的那些门生们，门客们。

门客们一个个先后背刺了王绾跑去蒙府、冯府，帝国新晋的红人跟前。

再次就是那些门生们，他们开始厌恶王绾了。

每天跟着这个糟老头子办事，他们不服气了。好像这些年轻人他们自己不会老似的，横竖是不服这个走路都走不稳的老头儿了。

他们觉得丞相府里充斥着一股奇怪的氛围，暮气沉沉的老年人掌握大权，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被呼来喝去、折腾的没有精力。

曾经的门生长大后，看到王绾老是‘赖在’那个位置上，大家伙纷纷起了逆反厌倦之心。

不等秦二世先提出来说，那些被王绾提拔的门生，第一时间站出来，议论王绾，希望把王绾给赶下台。

你要说原因吗，就是王绾对他们太好了。

王绾教给了他们很多东西，还让他们站在一个高位上。

那在这些人的眼里，自然是王绾最好欺负了。

于是乎，这帮人联合起来，第一时间把王绾给蹬下去了。

蹬王绾下位的人，正是王绾曾经寄予厚望的徒弟。

因为正是这些人，也只有这些人，跟着王绾的时间最久，最是了解他贴近他。他们知道知道王绾的一切弱点，王绾得罪过谁……

所以他们最能够致王绾于死地。

以至于王绾快死时，来看望他的并不是昔日的得意门生，而是曾几何时，王绾根本看不上的那些边角料。

王绾曾经当过很久的老师，教出了不少好学生。

只是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教出来了很优秀的学生，自然地肯定也有一些很差的学生。

在王绾眼里，这些人家底不好，根器不行，更加不懂得人情往来，每天就知道胡溜溜，连雅言都不会说。

但是呢，王绾病重时，来看望他的却是这些人。

以前王绾最喜欢骂他们这些人了。

王绾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其他弟子舍不得骂，有的不能骂，只能骂这些边角料了。

过去，这些不成器的学生，因为官职低微，有的混的不好，甚至转去从事贱业商业，有的跑去当老师，不配登临丞相府门。

现在，王绾不是丞相了，也没过往的势力了，再也没有那些拥趸，彻底沦落为无人问津的人了。
他的儿孙们也都因为王绾自己的清廉，导致王绾失势时，竟然还在遥远的地方做秦吏，等同于没有实权嘛。

于是乎，荒唐的一幕发生了。

王绾老了的时候，他们竟然还要求昔日王绾的学生，让他们给皇帝传个话，准许他们回来侍奉父亲。

真是荒谬。

这个世界上数量最多的生物是什么？
答曰：白眼狼。

如今王绾无权无势，就连家里的家丁都开始意识到了家门衰弱，过去他们可是专门‘看人低’的主儿，现在一个个也开始不看人下菜了。

过去有些人，连巴结王绾的资格都没有，连排队进丞相府的号都排不上。

如今倒好，身份卑微的他们竟然能够排上号，前来探望过去他们佩服之至的老师。

虽然这些学生们经常挨打挨骂挨罚。

但是等到离开了老师，他们才意识到过去老师对他们还是相当好的。

要是没老师传授的一技之长，他们离开了丞相府，真的是一文不值，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生存就是这样残酷的。

王绾躺在病榻上，看到来看自己的人竟然是曾经自己瞧不上的学生，那也是相当的惭愧。

所谓百密一疏，王绾自认为方方面面都做的很好，觉得自己很成功，到老了发现自己过去也是个厚此薄彼的人。

竟然是自己曾经看不上的人排队来看自己。

在晚年的时候，王绾就和这些昔日看不上的学生们，一起弹琴、唱歌、喝茶……

这是他没有考虑过的晚年。

就这样，自认为无愧于帝国，无愧于两位皇帝的丞相王绾，在自己晚年体力不支时，第一时间被自己的“好学生们”带头给抛弃了。

其实也是蒙恬实力变强了，也懂得包容臣属，那些大臣们看到了新人，自然抛弃了老师。

现在，这些王绾昔日的得意门生们，就围着蒙恬啊。

而老王绾则像是秋日里瑟瑟发抖的树叶一样，蜷缩在自己家里等待随时凋落。

蒙毅来到蒙恬家里，看到自己的座位边上坐满了王绾昔日的得意门生们，他自然想到了咸阳街头百姓热议的谣言。

蒙毅可没蒙恬那么包容，这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也能当大夫。

蒙毅睨着眼，大步流星走过来坐下。

诸臣见到蒙毅，一个个色愈发恭，情貌越发恳切。

诸位大夫作揖行礼，蒙毅只是微微扫了一眼还礼应付过去。

他望着大哥递眼色，他不理解大哥怎么和这些人打交道。

这些大夫们见状，连忙抖抖索索站起来，“我等还有事，先行告退。”

蒙毅两眼闪着星星，笑哈哈地说，“不送不送。”

来时面色好似裹了霜雪，这时却脸上沾了柿红一般的喜色。

蒙恬听着很是惊讶，他自然站起来慌忙阻止，“且慢，且慢，我家良人为诸位准备了饭食。”

这些大夫们哪敢留待啊，纷纷提了裤子一溜烟跑路了。

平日里穿着上裙下裾的，走起路来一定要慢悠悠，四平八稳地走。

今天一个个慌不择路，好像被狼盯上了一样。

蒙恬的客人被赶走了，他便收起了之前的和颜悦色。

“你干什么你？”蒙恬着急了，“这是我家。你怎么这般放肆，竟然赶走我的客人。”

蒙毅望着府里的家丁都望着自己皱眉，“难道我现在是外人了？”

“你本来就是。”蒙恬叉着腰，“这些人来见我，乃是为了抵制周青臣。和你的目的一样。”

“就他们？”蒙毅表示怀疑。他拿起茶壶自己倒茶，望着茶杯的时候，这才流露出心虚和不安。我早知道他们是来说这个的，倒不如留着他们多坐一会儿。

“你太莽撞了。”

“周青臣，狗皮膏药一样的人物，哪怕是一条狗做皇帝，他也能够对他俯首称臣。”

蒙恬瞪大眼睛，“这种话也能说的吗？”

“怎么不能说。要我说，当务之急，全体联合起来，让陛下明白，让周青臣主管财政，那就是把耗子放进米仓，还是成群结队的耗子，浩浩荡荡的耗子群。”

蒙恬听着，只是微笑，随后意味深长地说，“大家都夸你聪明，我看你也不过如此嘛。”

也就这话是从小镇压他的亲哥哥说出来的话，若是别人的话，蒙毅肯定要跳脚。

“大哥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是否定我。”

蒙恬黑着脸，“叫你赶走我的客人。这是我的客人。”

蒙毅立时乖巧，“我只是碰巧今天很生气。”

“哼——碰巧？今天？只是？哪一次你来，不是弄得我家鸡飞狗跳。”

蒙恬黑着脸，要不是看在蒙毅是和自己一母同胞的份上，否则他早把蒙毅一脚踢出去了。

蒙毅看着蒙恬暴怒，越发脾气小了。

府上仆从见状，很懂事的退出屋子，把门给关好。

蒙毅脱了外袍，举着烤羊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这里就像是他自家一样。

“其实今天这些人来求我，你赶走也是好的。”蒙恬忽然间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蒙毅很吃惊。“那你还责怪我，说我破坏了你的大事。”

蒙恬望着蒙毅，“赶走客人，本身就是很无礼的行为。”

“只是，你也是歪打正着了。”

“这个时候，不要去才是对的。就让这个周青臣更加无法无天吧。”

蒙毅皱眉，“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蒙恬则道，“可是如果老虎不害人，怎么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打死老虎呢？”

“兵者诡道也。”

“欲擒故纵。如果要获取猎物，首先就要让猎物放松警惕。”

“他麾下那么多贪官污吏，一直以来都让大家捉不到把柄。”

“这次，也许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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