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章 祖龙迟暮

秦二世给了蒙毅最好的一块地方，希望他能干出来一番大事业，给皇帝和他都撑撑场面。

结果蒙毅却给秦二世上了一课。

信任和忠诚这个东西，不能变现的话也没什么用。

假如自己对蒙毅的信任并不能让他办好差事，那这种信任要它做什么。

假如蒙毅对自己的忠诚，仅仅是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人，那他对帝国有什么用处。

皇帝是毕竟是天下人的皇帝，不是蒙毅一个人的皇帝。

出于大局考虑，秦二世加派了陈平去完成这次的任务。

对陈平来说，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还是那句话，对皇帝来说，臣子们就两种。

一种是只有你把事先干好了，朕才考虑考虑给你升职的机会。

另一种是只有你把事干成了，朕才能给你升职。

蒙毅属于后者，因为他没心眼，皇帝好用。

而陈平属于后者，陈平站在扶苏身后，会让皇帝心里发毛，皇帝会担心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又看到自己的什么弱点。

夜深人静的时候，皇帝想到陈平，总是在怀疑，这个小子是不是已经把朕给看穿了，看透了。

能够给陈平这样的机会，也是皇帝看在陈平多年苦劳的份上。

这八九年的磨砺，陈平居然都能捱下来。可见不一般。

所谓事不宜迟，陈平得到这样的大好机会，自然是急匆匆就带着诏书去办事了。

在秦二世身边的臣子之中，陈平算是最为勤勉的了，也是被人眼红、忧谗畏讥最久的了。

每天都有关于他的诽谤之言，而且每个月都会传出他的绯闻轶事来。

主要多是说陈平和某些豪门贵妇之间秽乱的事情。

大家对什么家国道义都没什么兴趣，但是对于这种边角料就喜欢得很。

编的越刺激越好，越下贱越好。

这年头，那些说相的人，经常敲着快板在街角上编词说故事赚钱谋生。

大家伙最喜欢听的几位人物，当属秦始皇、秦二世、吕雉、陈平、蒙恬这些了。

他们的名字就是这个时代的热门词汇。

家家户户，没有不认识这些人的。

于是乎，这些人也就倒楣了。某些人为了谋生，张口就是段子，一说话就是故事。

陈平知道自己名声不太好，但是说到底，他干的事情初衷还是好的。可是在这些人嘴里，他成了彻底的烂人。

陈平离开咸阳，就像是有人抱了一块巨石，扔进了平静的湖水之中。

巨石落在湖水之中，激发了数米高的巨浪，惊动了咸阳城大大小小无数人。

尤其是女人。

甭管哪个时代，都是看脸的时代。

女人们比男人更为好色，而陈平是如此的好看，好看到有年轻女孩见了他，就不想再结婚了。

他一走，咸阳的女性，从老到少，都开始担心挂念他了。

这并不夸张。

说书人本来正愁着太平日子讲些什么故事给大家听听呢。

这时候听到陈平离开咸阳，那可就是惊天大瓜。

“这陈平，原本是皇帝陛下的枕边人。这些年来，夺取了皇后的恩宠。皇后心生妒忌，为了后宫的安宁，这才联合家里人，把他驱逐出宫去……”

“哦——”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

“说起来，皇后原先也是个好人，可惜啊，这先太后体弱多病，后宫无人打理，就交给她了……”

此时，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孩童从街角路过，听到这些故事，他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很快，咸阳城里就出现了一个悲惨美少年。

他坐在集市上一辆架子车上，身边围着一群妇人，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

小男孩长得非常漂亮，脖子上还挂着个金子做的项圈。

妇人们围着他，听他讲故事。

小男孩也不要钱，只是要些吃的喝的罢了。

他的面前放着一只篮子，里面装着烧熟的鸡，左手拿着一只熟梨，右手拿着一根甘蔗。

孩童好像是从没吃过这些吃食，津津有味，眼睛里都泛着光。

毕竟他以前吃的水果，都是什么从遥远的地方进贡而来的提子、荔枝之类的。

那些凡品，一般都入不了他的口，有失身份。

妇女们听着孩童叙述，一个个心都碎了。

“阿父事务繁忙，从来不听我讲话。每天见到我就摆着一张臭脸。”

“他有着太多的漂亮女人，很少去看阿母。”

“阿父从前不被人看好，都是娶了阿母，这才得以有后来飞黄腾达的日子。”

“可是娶了阿母之后，阿父就变心了。”

“阿父不给阿母饭吃，把阿母关在家里。”

“整天让阿母给他生个小女儿。”

妇女们听着，一个个泪流满面，面颊上好像挂着两条银线。

大家纷纷垂泣，就是路过的瞎眼老头，听着这嘤嘤嘤的声音，也忍不住掉眼泪。

孩童看到这些漂亮大姐姐们都在掉小珍珠，只觉得自己也有当小说家的天赋。

他便说的越发起劲了。

“阿父非常严厉。”

“他的一只脚受过伤，是个瘸子，为了害怕被人看到他是个瘸子，每天待在同一个地方不出门。”

“就算是出门，他也是一路上坐着车，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看到他。”

“他经常欺负我，每次看到我都没好脸色。”

“他经常在家里客人们走后，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那些人都不值得相信。”

“只有我自己说了才算数。”

“可是阿父每年都要收那些人的礼物，还是很贵重的礼物。”

妇人们义愤填膺地说，“太过分了！”

“这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呐？”

“太没礼貌了。怎么能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呢。这不是教坏小孩子嘛？”

这孩童听着，更加起劲了。

“阿母待我也不好，每天不给我做饭吃，都让我去老师家里蹭饭吃。”

“阿母好糊涂的一个人，不管阿父如何待他，她总是惦记着阿父。”

妇女们大骂起来，“这样糊涂的女人，竟然也有。不管儿子，只想着夫君，这算是什么人？”

孩童说着，嘤嘤嘤哭起来。

“是啊，世界上只有大父对我好。”

“但是可惜，大父快要不行了啊。”

“我真的担心大父死啊。”

妇女们不由得一个个哭的更厉害了，她们想到了自己的祖父母。

“大父给我当马骑，还给我买了一匹马教我骑。”

“可惜阿父太坏了，不让我学骑马。”

妇女们听着，却没有表示同意，“你这么小，本来就不能骑马啊。骑马是很危险的啊，那都是贵族的人才能学习的，得有师傅在身边保护才行啊。”
“你这小孩……怎么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呢。”

“是啊，你不是说你父母不管你嘛。”

孩童红着脸，提着篮子里的吃的，就往王宫的方向跑。

他跑了很远。

王宫附近都是戒严的，平时也没有人敢在附近路过。

快到王宫后面一处侧门时，一群侍卫看到他，立刻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从眼眶里飞出来了。

“太子——”

“别说了，快开门让我进去。”

太子曜是第一次上街讲故事乞讨，他发现这种谋生的手段很不错。

他已经长大了，不想要再听父母的摆布，他想要学个手艺，离开王宫自力更生。

到了家里，他拿出自己今天赚到的战利品，分给了自己还在摇篮车里的小弟弟吃。

路上遇到了公子宁，他兴奋地介绍了自己在宫外的经历。

宁，名如其人，他是个很乖巧的美男子。

规规矩矩，温润如玉。

虽然他和公子曜的年纪差不多大，可是他已经很懂事了。

“你说什么，这些吃的是你跑去集市上赚来的？”

“你怎么赚到的？”

“你还有赚钱的本事？”

曜自豪地说，“那当然。”

起初，公子宁的眼睛里满是对曜的崇拜，但是慢慢地，他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你怎么出的去啊？我想要去宫外玩，怎么求阿母，她都不答应。她说外面的人和宫里的人都一样，没什么两样”

“确实没两样，可是他们比宫里人新鲜。”

公子宁眼睛里闪着光，“那你怎么出去的啊，教教我，我也要出去玩。”

“我有腰牌啊，谁敢拦我，我就砍了他。”

公子宁皱着眉，“这样不好吧。母君说过，即便我们身为权贵，但是也绝对不能随意地杀人，这样对我们不好。”

“因果报应，永远都存在的。”

曜摇着头，“你那都是迂腐的夫子讲的。你要学会活学活用。你看我出宫玩一天，比在宫里面对那些老头们快乐多了。”

公子宁满心地羡慕。

兄弟两个在阁楼里说了半天，宁也吃了曜给他的吃的，“我觉得和宫里的没什么不同啊。”

曜急了，跳脚说，“不同？怎么会不同，你吃的是我的血汗钱赚来的果子，不吃就还给我。”

看到弟弟这么生气，宁这才勉为其难地撒谎说，“虽然这个梨子外貌一般，可是胜在汁水甜美。”

“虽然这只鸡太过油腻，可是胜在肉质鲜嫩。”

“虽然王弟你平日里好吃懒做，但是你有一颗上进心。”

公子曜听着，顿时耷拉着脸。

“你别总是仗着你有父皇的宠爱，所以就为所欲为，不爱吃就还给我。”

这些年，曜和宁都长大了，他们之间虽然还维持着童年的友谊，但是随着心性的成长，他们两个之间爆发的争吵越来越多了。

公子宁听了这样的话，难免有些失落。

宁转身就走，曜却拉住他说，“你别把我的事情都告诉父皇母后，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公子宁微笑着，“放心好了，我一定答应你。这件事不告诉任何人。”

“不过，你确定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吗？你可是太子啊……”

“不会的，他们不敢说出来。只有你敢。”

公子宁笑笑，“这倒是，我们都是父皇的孩子。”

曜望着大哥，其实身边有很多人都在造谣说他大哥的坏话，但是曜都不愿意相信。

眼下看到宁愿意为他保守秘密，他自然更愿意相信宁了。

但是很可惜第二天，太子曜就被人带到了皇帝面前去。

原来，大街上早就有人发现了太子曜，只是不敢声张，担心弄出事来。

等到尾随太子曜确信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后，他才上报皇帝。

皇帝知道后，自然大怒。

“你对外都胡说八道些什么？谁死了，谁瘸了？你这是恨朕吗？”

其实扶苏很不明白，他对曜已经够好了，给他最好的配置，最大的自由，可是他为什么总是不满足。

竟然对外说这样的谎话。

若说他年纪轻轻，只是好玩心重，可是也不该这样啊。

他怎么能说朕是个瘸子呢？

简直是荒谬。

“从今天起，你每天都在天禄阁读书，直到三个月禁闭结束才能出来。”

“你身边所有的宦侍、臣子全部换掉。”

“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你一个，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曜黑着脸，眼睛里藏着对父亲的愤怒。

“就算你换了新人来，他们也镇不住我，我是太子，我以后当了皇帝，我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你说什么！？”秦二世激动地站起来，他又喜又怒……

“押下去。”

秦二世到底还是没换宦侍，毕竟他也当过太子，知道那些滋味。

那些在别人眼睛里是仆役的人，在他的眼睛里却是最好的朋友。

这件事还是闹得很大，皇后也亲自出面了。

曜被关了十天就放出来了。

只是，大人们眼里的一桩小事，对于小孩子来说却是天大的事情。

在太子曜的眼睛里，以他的认知来看，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是因为公子宁。

两人友谊的小船就这么被打翻了。

不管宁怎么解释，曜就是不听。

少年长大了，他是要去屠龙的。

而另一边，在骊山行宫里听到这桩逸事的祖龙，却眉头紧皱。

宫殿里的气氛顿时阴沉无比。

“他说朕快要死了?”

“真是个混账，枉朕白疼了他一场。”

“这个臭小子。”

秦始皇说着，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这几天感染了风寒，发烧厉害。

窥镜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好好的一颗头颅上，黑发白发相间隔，脸上更是布满了岁月的皱纹。

“朕，竟然老了……”

“固然是龙，也有老的一天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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