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难违天命

“然后，就是你们见到的那样了。”

回忆整个故事，对于尹飞云来讲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尽管当年他和吴茗很幸福，但当时有多幸福现在就有多痛苦。

“家里刚开始闹鬼的时候，我也想过会不会是小茗，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就那样守着，我想小茗终于出现了，不管她是人是鬼，这一次我都不会放她走了。”

“这一点我也没有骗你们，我确实每次一守，那个女鬼就会藏起来，我想抓都抓不到。”

“然后你们来了，说要帮我查，一开始我真的是拒绝，我怕你们抓到了小茗，却不知我跟她的渊源，我更怕小茗真的变成了女鬼，一经发现就会烟消云散。于是我叫来了卖我房子的那个人，企图用那两个历史传言来蒙蔽你们，我自己来继续查，但是也只是持续了没多久，而我，也没什么收获。”

“然后，你们就查到了。”尹飞云笑的苦涩，“我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被你们知晓啦。”

尹飞云说完之后，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一点点声音。大家低着头，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能想什么呢？想小茗为什么失踪？想尹飞云将近十年的等待？还是想那个女鬼，到底是不是小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从她不能以真面目示尹飞云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不会有好的结果。

不然，为何不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呢。

陆淮湘低着头，心里酸酸涨涨的。

想这一路走来，她不仅见识到了文国的大好河山，见识到了南方小镇的芦苇风光，还到未国走了一遭，她还见识到了中部地区的特殊建筑，人文情怀，让她欢喜。但是风景虽美，可她所经历的事情，所经历的故事，却没有一个是完满的。

芦苇镇张挽庭倒在自己家门前，心心念念了二十年的家，最终还是回不去；“安家园”安嘉树将一生奉献给了自己所喜欢的事业，最终还是因为病痛，而痛失机会；现在，看似乐观的尹飞云，心中也藏着一段不能为人所言说的苦闷，又是一个十年，无迹可寻。

陆淮湘一开始是感动，后来就会问——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他们可以这样无怨无悔地等待，又究竟是为什么，让他们毅然决然，踏上了这条可以称之为“不归路”的路途？

陆淮湘好像可以理解，又好像不能。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都在一寸一寸地打击她固有的认识。

以前她认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并且一直这么相信着，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她却迷茫了，原来黑白之间，还有灰色地带，好坏之间，还有面具和伪善。

陆淮湘突然有点不能接受自己所认知的世界了。

看出了她的不安与徘徊，贺雏清抓住了陆淮湘的手，在陆淮湘望过来的时候，给予她安慰的笑容。

成长肯定是会带着伤痛的，是撕裂原有的认知，重建新的观念。他心疼陆淮湘的迷茫，但更愿意陪着她一起成长。

“那你……这三天，到底去做什么了？”

陆弘一的话，将屋子里的沉闷冲淡，伴随而来的，是接近真相的恐慌。

大家都望向了他。

尹飞云表情一沉，又变回了之前在暗室里见到的那个他。

他缓缓开口道：

“吴茗确实不存在。”

陆淮湘心里一紧——

“一切，都是我父亲的安排。”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不会被儿女情长所左右的城主。于是他在我那么小的时候就能把我丢在流浪儿群中，他也照样可以，为了摧毁我的爱情，而替我塑造一份爱情。”

“小茗，就是他的武器。”

“这三天，我就是去找了父亲的心腹，他还没有去世，不过快了。我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了，于是他没有多犹豫，交给了我一封我父亲写给我的信。然后，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原来小茗不叫小茗，那个心腹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是我父亲买来，专门用来培养我的。他们签订了条约，由小茗和我一起成长，在产生难以割舍的情感之后，再离开我。”

“这算哪门子的父亲！这根本就是魔鬼！”陆淮湘终于忍不住了。尹飞云望向她，红着眼摇摇头。

“我一直都知道我父亲想要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就是不想！我一直拒绝逃避，逃避成为他那样的人。所以最后还是我胜利了，我……还是没有成为他。”

“代价就是小茗。”

陆弘一缓缓说道，他站起来，看着尹飞云。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小茗的事，那么肯定，也知道我了吧。”

陆淮湘被眼前这个转折给吓到了，紧紧地拉着贺雏清的手，完全目瞪口呆。

尹飞云也站了起来，道：

“是的。你是——小茗的哥哥。”

陆弘一笑着点点头：“我先告诉你吧，小茗的真名，叫陆茗。我也知道这个故事，但是，知道的版本和你不太一样。”

陆弘一缓缓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故事。

尹飞云故事里的父亲，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是一个为了六刈城百姓，可以牺牲自己儿子的城主。

可是陆弘一故事里的城主，却是个苦口婆心，一心为自己儿子好的父亲。

尹飞云刚出生，就被大夫确诊活不过十岁。早产难产之子，能活下来，都已经是侥幸了。而尹飞云的母亲，却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难产的病床上。

尹父一边爱这个他的妻子留在世上最后的礼物，一边恨他夺取了自己妻子的生命，以妻子的性命为代价，苟活于世。

但是爱，最终还是打败了恨，他要好好养育这个孩子，让他代替自己的妻子，好好地活下去。

于是他找到了山上庙里的大师了尘，求了尘除去孩子十岁的那一劫，了尘念在父子情深，孩子母亲也难产去世，给孩子取名飞云。

“他这一生，十岁之前，需居无定所，如飘飞之云，如野生之草，自由飘摇，自由生长，方能躲过十岁之祸。”

尹父怎么舍得让自己孩子遭受流浪之苦？一代城主，跪在地上苦求大师，有没有别的方法，就算是折了他的寿，也无所畏惧。

大师只是叹了口气，道：“贫僧只能帮到施主这里了，再多说，就是泄露天机了，接下来，就只能看施主造化了。”

无奈，尹父只有离开，就在离开前，一个小和尚来到他面前，说：

“师傅转告施主，这辈子切勿让他接近女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女子属阴，只怕耗尽他的阳寿。”

就在小和尚说完之后，寺庙里传出一阵哭声，原来是了尘大师窥破天机，就此圆寂了。

于是，小小的尹飞云身上，又背负了一个重任，为了他死去的娘亲，为了那圆寂的大师，他都要好好活下去。

没有再犹豫，尹父将尹飞云送到了流浪儿中，像大师说的那样，让他自由成长，但还是放心不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偷偷去看看他，还会叫人偷偷跟着尹飞云，在他遇到危险时化作路人保护他。

这也是尹飞云长到十岁，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的原因，而他身边的流浪朋友们，大多数都非死即伤。

后来，就和尹飞云所知道的没什么差别了。尹父为了不让尹飞云对他有什么感情，在他面前表现得冷漠而决绝，但是又怕他成长得太孤僻，便为他去买了一个伙伴。

说到这里，陆弘一露出一个苦笑。

“本来定下的是我的，我却因为天花不能行动，但是我们家已经收下了钱财，全用在给我治疗了，于是，小茗便扮作我的样子，去见了你一次。”

尹飞云恍惚中记得，第一次小茗叫住他说他“缩着肩膀”的时候，好像是男孩子装扮，但是记不真切，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小茗自小性格爽快，不似寻常女子。小时候我们还没有家道中落，家里还有点小钱的时候，父亲也想过让小茗学点什么，但是仅仅一次学琴，小茗就把琴给砸了，而后就想通了，开心就好嘛，也不一定非得和寻常女子一样。”

“我们并不知道一个女子接近你会是怎样的后果，但是谎言已经开始了，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你的父亲经常会问我你最近的情况，我就把小茗告诉我的告诉他，他对我也放心，从来没去查看过。”

“这个谎言，一说就是十年。”

终于有一天，谎言被戳穿了。但是尹父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生气。彼时他已身患重病，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对于很多事情，也比以前要看得开得多了。

他觉得了尘大师说得很对，非常有预见性。而了尘大师之所以会那样说，就是预见了尹飞云终有此劫。

小和尚转告的那句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预警。可是天命难违，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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