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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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的冬寒入骨三分，初一进腊月便飘起了雪。
一夜过后皇城的红墙绿瓦上裹满了霜白，遥遥望去如临仙境。
云朝就站在这场盛景之中。
黑金色龙袍显得她身姿修长，静立时温雅，眸动时风华。
她领着群臣站在大殿前，静等着前方那众人拥护的仪仗缓缓行来。
今日皇太后回宫，红黄华盖撑了一路。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辰时二刻才停下。
队伍中一左一右走上两位深衣宫人，低眉顺眼地挽起凤驾的帷幔，而后伸手躬腰，引着里头的人出来。
皇太后宋氏今年三十有余，但保养得宜丝毫瞧不出岁月的痕迹。
今日依旧是戴着金四凤头冠，下穿深青色翟服，端的雍容华贵。
她于人群中站定，四周的人便纷纷跪倒在地，高呼太后千岁。
宋氏面容镇定，抬头向前看去。
这跪倒一片的人群中，只有一人和自己一样稳稳地站着。
皇太后只由泰嬷嬷搀扶着走上汉白玉石阶，缓步行至云朝面前，“皇帝。”
云朝眉眼灵动，甚至还带了些久盼，“母后此次去五台山行斋礼辛苦，这一静多月，总算回宫了。”
宋氏颔首，有一副久居高位的心性，“嗯，这是哀家应做的。”
长阶上还有一人随之上来，她穿着素净的莲花裙，身上披着厚厚的裘衣。一路都低着头，行的规规矩矩。
她原是要静静地给皇帝行个礼，然后隐在后面不做声的，但云朝先朝她看了一眼。
太后也随之侧目，原本木然的表情立马就柔和下来。
“意儿不听话。哀家不是说风大，让你不必出来吗？”
宋意为难地愣了愣，然后朝着皇帝屈膝，“臣女给陛下请安。”
她一直端庄得体。
在这种场合，又怎么可以做出独留轿内不见君王这等蔑视礼法的事。
更何况她姓宋，万一被言官指摘那是要拖累族中姊妹的。
“免礼。”云朝知道她体弱，刚想抬手去扶，但太后稍快一步，先行牵起了宋意。
“这大风大雪天的，自然是你身子重要，这些个虚礼不必周全。”太后两手捂着宋意的手，回头又朝身边人道，“众臣相迎辛苦，散了吧。”
以内阁为首又纷纷叩拜，道了句：“太后圣安。”
云朝仍是站在原地，雪粒子不断地往她肩上落，没过多久就显了白。
她从小就怕冷，这些年一直没养好过。
若是往常出门，一定是要穿的厚厚实实的。但今日怕行动不便，所以只穿了单薄的朝服。
此刻她更是没处躲，只能浩然地立在高位，目送皇太后带着宋意远去。
时下已经散朝，群臣也不必循规蹈矩地跟着，所以都三三两两随在后面。
陆芥跟着张筠禄走在一块儿，他最近莫名觉得张首辅心情不错，这一来二去底下的人也就过得舒坦。
甚至让他还有闲心聊上几句，“宋姑娘好福气啊，有太后这么宠着。”
“诶您说说，这太后是不是…把对公主的念想都放到宋姑娘身上了？”
“为母者，终归爱女心切啊。”
张筠禄没搭话，但礼部几个都隐晦地点点头。
明眼人哪有瞧不出来的。
那宋姑娘的行头瞧着素净，但一钗一环可都非凡品。
寻常人家满头金银，许是还比不过她呐。
后头的陆芥几人还在感慨。
没有人注意到，前边的皇帝突然僵直了脊背。
五台山到盛京路途遥远，太后特意命人放缓行程，但宋意还是没撑住，一回宫就病倒了。
太医院的两位院正都被调去了慈宁宫，稀贵药材又开了一大把。
夜深。
正准备睡下的太后听闻宋意喝下去的药又吐了出来，忙起身去看。
东厢房里亮堂堂的。
一群侍女在屋里，清理的清理，端药的端药。
“姑母，我又吵着你了。”
宋意憔悴地倚在床靠上，手里接过第二碗药。
“方才是我不小心，婉儿又给我准备了一碗，不碍事的。”
话说着，她便将苦药一股脑儿喝了下去，期间呕了几下但都压了回去。
“明明在五台山的时候都养回来了，怎么一回宫便这般模样了。”太后看着越发心疼的，她坐到床边含泪道，“都怪哀家选错了时候，应该等明年开春，天暖了再回来的。”
“姑母又说胡话了。”宋意用手给太后擦擦眼角，“这儿是您的家，您怎么能不回来。再说这陛下大婚未及，后宫的年关事务都等着您发话呐。”
“没有什么是离了哀家做不了的。”太后道，“现如今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宋意没再多说。
她深知自己劝不动，有的东西点到为止。
“姑母去休息吧，明儿您还要忙呐。”
太后点点头。
今日回宫，明日命妇便要来参拜了。
她帮宋意捏了捏被角后走出门，半响又想到点什么忙折回来，“意儿，哀家给你求的护身符可在身上？夜里睡觉的时候也要戴着知道吗？”
宋意捂了捂手腕，“姑母放心，我一直戴着。”
“好好。”太后这才安心地离开东厢房。
回了正殿，泰嬷嬷取了佛前的熏香重新点上。
“娘娘宽心，您在五台山吃斋念佛，如此心诚，姑娘也一定会健康平安的。”
太后怔怔地坐在镜子前。
她这大半年看到的都是古朴的斋房，但现在变回了富丽堂皇的宫殿。
“你说是不是这宫里罪孽太多，冲撞了意儿？”她思虑道，“明日去请人来做场法事。”
“这…”泰嬷嬷没敢应下，“明儿有命妇进宫。”
太后摆摆手，“让她们改日。”
……
皇太后回宫第二日请了法事，将召见命妇之事往后推了。
缘由是说仙人托梦，给宫里赐福泽。
这话说的极为体面，但皇帝还是知道了真正的原因。
“表姐病的严重吗？”云朝昨日那寒风一吹也感冒了，说话声音都嗡嗡的。
“奴婢差人问过太医了，说是昨夜喝了药便睡了，但今晨未醒一直昏迷到现在。”秋苑道，“奴婢还听说宋姑娘这体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无法根治，只能随缘养着。”
云朝忖了忖，她想起舅父一家。
宋家从武，将领辈出。
就连舅母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好像只有宋意，显得格格不入。
“摆驾慈宁宫，朕去看看。”
“是。”
慈宁宫法事刚散，太后还捏着佛珠静默在殿中。见皇帝进来才睁开眼，踩着脚垫坐到了位置上。
“儿臣给母后请安。”
“嗯，皇帝来了啊。”
“娘娘，姑娘醒了。”
两人话还没说上几句，殿外就跑来一个小宫女。
太后神情多了分喜悦，作势就要站起来，“扶哀家过去。”
云朝见母后要走，就也想跟去看看。
但刚走了两步，太后就回过头来：“听你这声音，像是病着了？”
“只是染了些小风寒，并无…”
她并无大碍四个字还没说完，就被太后打断了，“你在这儿坐会吧，免得带过去病气。”
泰嬷嬷落在后面，她看着太后娘娘又是心切地走了。徒留皇帝在原地愣了片刻，才缓缓走回殿内。
“陛下莫要介怀，是宋姑娘的身子实在……这才让娘娘过分忧神了。”
云朝莞尔，“无妨。”
皇帝越是如此，泰嬷嬷心中就越是愧疚，“老奴给陛下熬碗雪梨羹吧？喝了嗓子就不疼了。”
“那就多谢嬷嬷了。”其实云朝今晨已经用过药了，但雪梨羹确实许久未尝。
简而言之就是，她馋嘴了。
而且泰嬷嬷的厨艺很好，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云朝便时常朝她撒娇要糕点吃。
“老奴这就去，劳陛下稍等一会儿。”
“好。”
云朝坐到圈椅上，一旁有本佛经。
她闲来无事，就拿起来翻看。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泰嬷嬷捧着汤盏从膳房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殿里，正要呈给皇帝的时候太后也进来了。
云朝收回对吃食的念想，转过去问母后，“宋意表姐可还好？”
“精神了些许。”太后道，“你们先下去吧。”
泰嬷嬷迟疑了一瞬躬身退下。
她看见皇帝失落的眼神一闪而过，终究没有开口。
“哀家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可还好？”
“朕一切皆好，母后勿要挂心。”
“朝堂上那群人，可有为难你？”
“齐家一事后，都收敛了许多。儿臣也提了些新政，而今进展得宜。”
“哀家听闻六部换了些人，都是你的安排？”
“是。”其实云朝这事做的挺隐晦的，她本意是为了招揽自己人来稳固皇位，也没想瞒着母后。
太后抬眼看她，“那将齐氏安入皇陵，也是你的主意？”
听到这儿的时候，云朝觉得母后的语气似乎有变，“朕只是觉得她可怜，才许了一个身后周全。”
“可怜？呵。”太后不愉道，“当年你挨饿受冻的时候她关心过吗？你挨打的时候她帮你说过一句话吗？你被丢到万江城送死的时候她求过情吗？你如今来可怜她，天大的笑话！”
云朝默默地等着母后说完才开口，“儿臣一直以为齐太妃是个贪图富贵，贪生怕死之人。查办云渊后儿臣还在想，要如何安顿她才能不被言官诟病。”
“而且母后你知道吗，她以往都要在人前哀声载道上一番，暗戳戳数落朕的不是。可这次，却没让朕烦心，一段白绫走得果断。”
“所以你便心软了？”太后失望地看着她，“朝儿，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收起那些自以为是的善心？”
云朝徒生无力感，神情落寞。
其实有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是齐氏离去的时候云朝才发现，齐氏这一生，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而当这些人都没了之后，她便放手了。
与之相比，母后的心思实在让她彷徨。
可她更是不敢问，只好逶迤地道了句：“儿臣今后定当谨慎行事。”
……
离开慈宁宫时外头正好起了风，八角宫灯被吹地乱颤。
云朝穿着一袭裘衣走在风里，临近养心殿的时候突然慢下步子，“阿苑，朕想知道母后进王府前的事情。”
秋苑错愕过后重重地点头，“奴婢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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