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绾青丝

大陆东北边角，有一片山区，名叫“旭霞谷”，传闻是太阳起升的地方，也是少有的青山脉系绵延不及之地，那里地势险峻，草木荒芜。

        因为人迹罕至，所以几乎无人知晓旭霞谷往里存在有一片火山群，至于红褐色火山之后的白色冰川，更是完全不与外人知了——冰火两重天——上古典籍也鲜有记载的存在。

        虽然乔绾不想承认，可她的家确实在冰火两重天上，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她的家族，那个自诩“承天”的家族。

        现在，乔绾正在回家的路上，这让她本就不愉快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她一点都不喜欢那里，极端变换的天气，神神叨叨的族人，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心生沮丧。

        ——她本不该这样想，因为从小到大她就是听话的乖巧女孩，性子恬淡，修行也是取的静心意。

        是有一件事，一个人，影响了她。

        漫步在泗水城街上的时候，乔绾的心境确实是多年未见波动了，心情放松得甚至想要嘴角微扬。然后，她看到了对面走来的斗篷少年，明明少年看着亮眼，还有一头奇异的雾蓝色长发，本该是让人感兴趣且使人舒心顺眼的。

        可是她却无端得感到烦躁，像是有什么在破壳而出，然后肆意地，野蛮生长。

        无意识的，她唤出了自己的青丝剑，接着朝擦肩而过的少年刺了一剑。

        锻体镜圆满的一剑，却没有碰到对方，反而被他反制一招。

        少年境界不高，在锻体八重上下浮动，让人头疼的是他那手使得出神入化的青色灵火，那些源源不断的青焰危险而灵活。

        好在修行界还是讲究境界之分的，而少年对于生死争斗也显得缺乏。乔绾不一样，除了修为，她还是在强调“优胜劣汰”的家族中长大的。

        所以，乔绾的剑伤到了他。可是她并没有开心的感觉。

        姗姗赶来的泗水城卫军让她有了强迫自己离开的理由，所以她收了剑。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出城，北上。

        心乱如麻的乔绾将所有的心思想法都用来了赶路。那样应该就可以忘了那个少年，忘了那疯狂涌出的杀意了吧……不知道。她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星夜兼程之下，已经能远远看到旭霞谷的影子了。

        世人皆道旭霞无人烟，却不知旭霞亦有聚落，在山谷平原某处是有一片绿洲的，绿洲上便有一个烟火气十足的小村镇。

        而每次一想到那个叫“安乐村”的小地方，乔绾的心情便能奇迹般变好，母亲去世后，也就只有它能让她这样了。

        “你又要去那个破村子！隔三差五的，不累？”

        讨人厌的声音，讨人厌的人。乔绾才刚刚跃起的小心情又往下跌，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名叫乔夜的家伙肯定一脸嫌弃。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从小到大就没有停过对她的冷嘲热讽。

        “不用管我，你们先回。”

        不理那人，乔绾告知一声身边的族人，他们都是在外活动约好一道回家族的，早在几天前众人就碰在一起了。

        安乐村再小，再破，人再少，那也是母亲和她倾入心血一点一点努力灌筑起来的！

        乔绾策马加速离开。

        勒住骏马的乔夜直勾勾地盯住乔绾飞快远去的背影，他痞气的脸上挂着夸张的笑，黑白分明的眼中游走着微弱的雾气。周围的族人们习以为常。

        稳健的奔马载着少女驰骋在宽广的平原上，狂风放肆地吹在她身上，面纱翻飞，长发飘飘，白衣鼓荡。

        发泄了一通后，乔绾心胸畅快了许多，眼见越来越近的小村庄，她轻抚马儿降下速度，最后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慢慢走去。

        “绾儿姐姐！”

        隔着老远，在村外玩耍的孩子们就发现了她，都大叫着朝她跑来。

        乔绾解下面纱，脸上扬起微笑，静静站着，仿若仙子下凡。

        “绾儿姐姐你可来了！”

        “绾儿姐姐我们好想你呢！”

        “绾儿姐姐……”

        一群小小的孩童簇拥着她，叽叽喳喳个不停。她耐心地一个一个回复，脸上一直带着笑，笑着笑着就鼻子泛酸。这些孩子大多数都是孤儿弃儿，懵懂无知，单纯天真，小小年纪却饱受磨难。

        世界上这样的孩子不知其数，虽然她也同样渺小卑微，可是她想让他们都有家！所以尽管厌恶修炼，她也会努力去修炼，拼命去修炼。

        “绾儿来了啊，有段时间没见了，又漂亮了呢！”

        牵着孩子们走进村子，村里的人看到她都亲切地打着招呼，她也笑着点头。

        和孩子们暂时分别，乔绾找到村长婆婆，从储物器里拿出粮食布匹之类的交给她，又掏出一堆各种各样的玩具让她分给村里的孩子们。

        在村长婆婆唠叨“用不了这么多”“老是麻烦你”之类的之前，乔绾赶紧逃了出来。婆婆她总是这样说，私下里却又把她自己的那份省下留给村里人，还老说什么她老了不用浪费在她身上……乔绾摇摇头，才不听她的呢！

        村子很简陋，所有人却都很满足。

        像往常一样，乔绾挨家挨户都待过一会儿，然后她会在村子睡一晚，去小兰家。

        小兰是乔绾的母亲收养的，年纪和乔绾差不多大，这些年下来，两人也像亲姐妹一样。

        “绾绾你真好！”嘴里含着乔绾特意带的冰糕，清秀的小姑娘眯着眼，一脸享受地靠在她身上。

        乔绾没理她，翻着桌上刺绣篮里放着的刺绣成品，摊开看，一副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图，一对喜庆的红色枕套。

        “你要成亲了？”乔绾惊奇地推起小兰，问道。

        “小兰你要成亲了！”

        小姑娘害羞地低下头，很快又抬起，点头道：“嗯，是村头住的阿溪。他……我，很欢喜呢！”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上笑容灿烂，周身都是幸福的光泽。

        “恭喜你们啦！”

        小兰开心得点点头，又挽住乔绾的手，贴着她小声问道：“绾绾你呢，打算何时嫁人？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乔绾一怔，慢慢地，她那好看的脸上涌起一层薄薄的红霞，摇了摇头，撇开小兰去沐浴了。小兰大笑着追去了。

        沐浴后，两人坐在床上，对着铜镜，小兰半跪起为乔绾梳发，又问起之前那个问题。

        木梳轻柔地在少女乌黑亮丽的长发中滑行，有种说不清的意味。

        青丝三千，一梳拢起。

        “没有呢……”

        微弱的呢喃随着昏黄的烛光摇曳，穿过小木窗飘散在茫茫夜色之中。

        夜色绵延，过旭霞谷，过火山，过冰川……

        承天宫。

        精致宽阔的房间，穿着华美长袍的乔夜静静地站在两人高的大铜镜前，他张着双手，宽大的袖口垂叠在木质地板上，镜中反映的脸面无表情。

        “少爷。”

        “何事？”

        “宫主唤您。”

        “嗯。”

        乔夜张开的双手轻轻向后一挥，转身向门口走去，长长的袖摆衣摆在身后缓缓拖着，露出一双赤足，赤足踏在木地板上，悄无声息。

        随着下人到一间屋子前，待下人退去后，乔夜停了会儿，然后上前用力推开房门，进去，关门。

        屋子里一片黑暗，赤着的双脚感受到凉意，乔夜背着的手虚握，他知道这间屋子惯有一片湿冷的雾气。

        他抬眼向屋子中央看去，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借着窗口漏进来的丝缕月光，可以看到那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男子面无表情，有一半的脸隐在黑暗中。

        那就是宫主承天平了。

        “天命出现了。”

        “天地也到了。”

        “灵？我们知道他在，他也能猜到我们。”

        “继续吧，谁也阻止不了的……”

        浓重的雾气翻涌，屋子里完全黑了，隐隐约约的声音。

        不知何人言何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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