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温祖承不是晏清，没有平白无故知道别人家地址的本事。偌大的城，她不知道晏清在哪。

那夜傍晚，华灯初上，满街霓虹亮眼，她是一抹比夜更沉静的黑色，穿行其中，点亮一盏盏鬼火。
她一面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面回想着和闫潇雨的对话：

“温大作家要恋爱啦？”

“没有。”

“温大作家有喜欢的人啦？”

“也没有。”

“那......突然问这个干嘛？”

“......小说、小说灵感。”

“好吧，我想想啊......如果是我的话，谈恋爱不都是暧昧开始的吗，喜欢就撩，撩一下就跑，等人有点迷糊的时候再撩一下，然后再跑，等到第三次有回应的时候，就不用跑了......温大作家，把你的眉毛从天花板上摘下来，还有，确定这些不用记一下吗？瞧瞧你以前写的恋爱情节都是什么玩意儿，男女主才见到面，我才开始嗑，男主下一章就死了！”

温祖承无辜。写的就是悲剧啊，男主不死难道留着过年吗？

莫名其妙挨了顿骂，但温祖承浅浅地了解一番人类这种生物是如何恋爱的，并对闫潇雨某些过于恋爱脑的脑补提出质疑。期间有员工路过温祖承的办公室，听到里面谈笑甚欢，便知温祖承又在摸鱼了——不然哪个社畜上班能笑得出来？无人不感叹着，作家真好。

温大作家现在一点儿也不好。她已经两天没有晏清的消息了。今天已到周末，要不要先说些什么？可是说点什么呢？

病中意外的那一吻，温祖承至今每次想起来便脸颊发热，想把自己敲晕在大马路上。

和晏清初见的那幕也是夜色琳琅，人仰车翻。

分明是她先对晏清有那种不堪入目的非分之想，晏清满足了她，可她居然把晏清吼出去了——温祖承你的脑子呢？脑子呢？

她停下脚步，茫然又错愕的站在岔路口，车流如虹。寒风侵骨，似刀割开一段段的游思，片语难解真谛。

只见萧萧坠叶，片片无声。



***



第二日下午温祖承接到晏清的电话，惊起一声浅浅的呼叫。手一抖，手机没拿稳，掉在地上，膜上一道蜿蜒的裂纹。

晏清约她出来，诡异极了的约到一处温祖承从不踏足的商业区。那种年轻人三五成群逛街拍照的繁华又空洞的地界。晏清没多解释，说辞如下：约了警察，聊聊案子。希望温老师在场。
这个没理由不答应吧......温祖承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将自己收拾整齐。晏清的人脉和手段有时候令人害怕，哪里来的警察？

相见那日，沉云压白昼，金光乍然倾泻，清晨若黄昏般辉煌，仿如异世。

转过街角，堤斜柳明，人潮汹涌而至。因是周日清晨，这里没有往日的繁华如织。街边每隔三五米支一帐的早点铺子冒着炊烟，升入阴沉沉的天际。

晏清遥遥的出现，身后紧跟着两个新人。温祖承正等着被介绍，晏清却拉着她直奔卖摊煎饼的商铺：“温老师吃过早饭了吗？”

温祖承愕然搔首。开什么盛世玩笑，她从来不吃早饭的。

“人不会早饭注意力会下降。”晏清正色道，“温老师屈尊和我们一起吃顿煎饼？这家店我看中许久了，摊主是我老乡郁山人，郁山的煎饼一绝。”

温祖承猛然抬头：“你是郁山人？”

“是吗？”
“我也是。”

站在二人身后挽着手的一对小情侣交换眼神。晏清似是这才想起来他们。“温老师，这二位是我的高中同学。谢宏轩，是那个警察；陶玲，是那个记者。”

温祖承结舌，逐个与那二人握手：“......幸会。”

煎饼已经卷好了，装进灵魂纸兜，直冒着热气。晏清将先出炉的那份裹成合理模样，轻轻吹了吹，递给温祖承。谢宏轩从后面戳了戳晏清：“我们的呢？”

晏清认真解答：“你们不在排队吗？”

吃过早餐后，天色渐晴，仿佛又升起了第二个太阳。远处高架桥上缓慢移动的一个个小黑点，正是夸父的子民，只不过他们追赶的不是太阳，而是加班费之类的。四个人在路边的台阶上坐成一排，晏清在温祖承右边，优雅地吃着煎饼。

“吃饱了，温老师？”她侧目微笑着问，“那现在注意力上去了，温老师能看看我有什么不同吗？”

温祖承这才肯直视晏清的面容。太阳把她的影子投在晏清怀里，微微凉风一吹，忍不住发抖。半晌，承认道：“没看出什么？”

晏清抬起头，将耳畔纷飞的一缕碎发拨去耳后，露出好看的侧颜。她手指间玩弄着一枚水滴形状、晶莹碧透的耳坠。温祖承这次终于看见了，他还清楚的记得上次见面时，晏清所戴的耳坠还是清新的绿色。眼前这枚蓝色更加神秘、沉稳，显得成熟。

“温老师没有发现哦，这个耳坠和你的领带一个颜色啊。”

温祖承背对着，没看到身后谢宏轩故意翻上天的白眼。晏清笑容更亮了。

本以为吃过早餐便算破了冰，接下来要开始聊正事了。晏清和她的两位朋友接下来的动作却温祖承吃了一大惊。他们径直走向百货商场的外挂电梯，没有去适宜谈话的咖啡厅或茶室，上到顶层五楼。从圆滚滚的玻璃窗俯瞰，灰蒙蒙的大地被几束金光刺得千疮百孔，晏清猛得搭上温祖承的肩膀。

温祖承眼看着充满万圣节气息的布景和阴气森森的招牌，上面两个大字：鬼屋。随行的谢宏轩和陶玲气定神闲，显然是晏清的同伙。温祖承硬气地问：“来这里是干什么？”

“抓鬼啊。”晏清不看她，调皮地侃侃而谈，“看谁心里有鬼。”

温祖承瞬间缩了头，眼神瞄着别处。

鬼屋这种东西，温祖承小时候去过一次，具体是什么场景已经忘记了，但留下的印象并不愉快。只有头脑简单的闲人、热爱集体活动的外向人和热恋中寻找刺激的情侣才会来鬼屋这种地方，温祖承跟哪一类都不沾边。她双手插进西装口袋里，作出防备姿势，不动声色地站在了晏清身边。不得不承认，晏清身边有安全感。

一回头，看见一米八的谢宏轩缩着脖子挂在陶玲身上。温祖承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不应该离晏清这么近。原本好好的四人行变得微妙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晏清见她突然向前跨步，紧跟上去，去探她的手。“你慢一些——”

“鬼”演员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七窍流血的假面，染红的校服衣裙，一具诈尸女鬼从衣柜里跳出来，挡在温祖承和晏清身前。温祖承没忍住一声毫无形象的嚎叫。

跟在后面装柔弱的谢宏轩忽然站直，摆出两米的气场急忙上前：“晏——”

那女鬼穿着洁白校服，胸前一大团绽开的红花，像极了他们二人心底深埋的那个秘密。

却见晏清毫无犹豫地上前一步，一把将受惊的温祖承揽入怀中，轻轻地摸头安慰，对那个鬼演员卖力的恐吓视若无物，甚至，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那位敬业的工作人员一眼。

谢宏轩在这时候才猛然醒悟，晏清叫他们四个人一起出来玩的目的。
“小晏，等你以后有了女朋友，咱们四个拍一张。”
——谢宏轩当年故意提这一句，是生怕晏清要一辈子给他那表姐守寡了。晏清个性那么轴，又重感情，少年人做事总做到最绝最彻底。

所以，这个新来的小四眼又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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