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最无力

这从最深处迸发出的疼痛，是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体会到的。

旭从无尽处回到慕宅，慕年成已经在里面等候了，在他的眼里，慕家的老爷子不怒自威。他已经猜到，在他回来之前的某段时间里，慕子涵已经成功见到了慕老爷子，至于结果，多半是不好的。

旭知道，慕年成如何怪罪慕子涵也不会忍心对她做什么的，而他不一样，他只是慕家的一个下手，他的存在可有可无。所以，他的存在可有也可无。那么，现在，他的存在便是可无。他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他无怨也无悔。

这样一个男人，镇定地望着慕年成，一步步地走到即将对他审判的老人面前，每一步都不怯弱。若是作为慕家的下属，他可能是不称职的。但若是作为一个男人，他身上散发出的男子气概绝对是足够的。

他本可以默默无闻地在慕家呆一辈子，或者另谋出路，但怎样他都不会差，他的人生本没有那么多波澜。大概可以说是慕子涵改变了他，他本该平静的一生，可能会就此毁灭。或者说，他的前半生可能会变得荒凉又荒唐。

旭挺直了腰板，一动不动地站在了离慕老爷子一米处的地方，他看起来那般坦然，像往常一样，他恭敬地冲着慕老爷子鞠了一躬，转而又恭敬地说了声：“慕总。”

“你，去了哪里？”慕年成说话的声音里透露着他的威严，他的质问明明很平常，却让被问的那个人有些慌了。

旭微微低头，不再去看慕年成的眼睛，停顿了一秒后，他才回应道：“去了公司。”

“胡说！”慕年成立即呵斥道。

旭的性格原本就比较温和，所以对于慕年成的呵斥他没有一丝怨言，也没有一丝反抗。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老实人，被慕年成一声呵斥了之后，他和慕子涵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他不是被吓得不敢说话，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没错，他是不知所措，他纵然表现得再坦然，也无法应对慕年成的呵斥。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会说谎，在慕年成面前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谎。或者说，在他所接触的所有人面前他都没有说过谎，他从来都不需要说谎。这一次他之所以对他的去处有所隐瞒，完全是出于对慕子涵的保护，他不想慕子涵交给他的事情被慕年成知晓，他想慕子涵应该也有此意。

这个世界上痴情的人不在少数，可痴情的人很多都不会有圆满的结局。因为太过痴情，痴情到让他们忘记明辨是非，让他们忘记为自己着想。

慕年成见旭半天不说话，看着也着急，他稍稍缓和了自己说话的语气，说道：“只要你实话实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如果你说的话，有半个字是谎话，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我慕家的人了。”

旭心里面明白，这是他终将面对的。说实话，若他有一丝的贪心和狡猾，他都会选择前者。但他偏偏不是这样的人，他对慕子涵太过实在。这让他没有选择，无路可退。其实他的心里面是舍不得的，他舍不得的不仅是他做了多年的这份职位，还有只有最近才开始接触的慕子涵。

大概没人告诉过慕子涵，她是怎样一个有魅力的人。可就是她太有魅力，做事太过果断狠绝，所以她的仰慕者从来都不敢靠近她。从前，旭并不在那些仰慕者里，原以为他一辈子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造化弄人，只这么短的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他就这样疯狂的爱着这样一个女人。这样的一个女人，他本不该去招惹。事实上，并不是他主动去招惹的，他是被招惹的。

这样一个女人，对于他这样的一个男人而言。一旦爱上，便会万劫不复。他不想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他可以承受一切，只要不是万劫不复就行。

终究，他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跟慕年成说。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一个人在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回答，而另一个人连回答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无法实话实说，也无法说谎。

慕年成已经知道旭的意思了，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问道：“慕子涵给了你什么好处？”

“没有，什么好处。我是自愿的，慕总。”旭回答的坦荡荡。纵然他知道慕年成一定是知道什么，但他心里面还是肯定的觉得慕子涵并没有给他什么好处。若他觉得有什么好处，他自认为那是对慕子涵的玷污。

慕年成听了旭的回答，望着眼前固执的年轻人，最终还是说了对他的处置，他问道：“所以，你是选择后者，是吗？”

“是的，慕总。”旭果断地回应道。

慕年成倒是心头有一丝震惊，他很少对外人说什么，旭便是一个例外。他思虑了良久，也在心里感叹了良久。终究，他对旭说道：“年轻人太过固执，这并不是好事。但你的固执，可能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坏。你是我当初亲自指给子轩的人，在我家里做事已经有几年了。

除了最近的事，我对你的印象都不错。你年纪也不大，我会让人送你去国外读书，其他方面你不必担心。如果这样你还不愿意，那我只能将你赶出慕家。”

听到慕年成对自己的处置，旭知道他是宽容的，他很是感动，也很感激，所以在慕年成说完后，他首先就像慕年成表达了感激，他诚恳地给慕年成鞠了一躬，满怀感激地说道：“慕总，谢谢您！”

“所以你的选择是？”慕年成接受了旭的道谢，但他更关心旭的选择。在他看来，只要不是傻子，任何人都会选择前者。

旭却没有立即选择，他思虑了半晌，才望着慕年成的眼睛，诚恳地请求道：“慕总，再做选择之前，您能不能让我，再见小姐一面？”

“你见她做什么？”慕年成感觉旭有些得寸进尺了，他已经给了旭很好的出路，奈何这家伙一点也不是抬举，想着他真的有些生气了。

旭倒是坦然，他知道就此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慕子涵了，所以他奢求再见慕子涵一面。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慕子涵是没有结果的，纵然他在深情，他心里面也明明白白，慕子涵只是在利用他。可他甘心被利用，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是这样一个痴情的人。

若从头再来，他想他应该还会落到和现在一样的处境。他无悔，真的一点也不后悔。他想再见慕子涵最后一面，见见让他甘心被利用的女人，见见在他看来最可怜的女人。他想，可能是觉得慕子涵太需要人爱，所以他才会这么快就爱上她吧！

想着，旭又诚挚地望着慕年成的眼睛，毫不畏惧地回应道：“我想见她最后一面，有些话，我想跟她说。”

慕年成闻声便冷哼了一声，他思虑了三秒后，回应道：“你可以再去见她最后一面，但是刚刚我给你的选择就作废了，你若见她，便要从此离开我慕家。”

旭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悔意，他是那样的坚定，他又真诚地冲着慕年成深深鞠了一躬，诚恳地道谢：“谢谢，慕总！”

“去吧！我给你十分钟时间。”慕年成说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家族一直有这么一个秘密，所以对于有情人，他向来很宽容。

二楼慕子涵的房间，旭先是敲了两声门，待里面有了回应，他才推门而入，带着微笑。

慕子涵原本正在发呆，见推门而入的是她期待的身影，便立即扑了上去，投入了旭的怀里，她激动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你看，我这一次是光明正大进来的。”旭将慕子涵紧紧地抱在怀里，心中有万般不舍，但说话的声音却像以往那样温柔，让慕子涵觉得温暖。

慕子涵闻声便从旭的怀里抬起头，她大概意识到了什么，眉头微皱起来，问道：“爸爸是不是找你了？”

“嗯！”旭微笑着点头，没有做过多解释，而是等待着慕子涵的再次提问。

慕子涵抿嘴，又接着问道：“那他有没有问你什么？他，有没有为难你？”

“慕总他没有为难我，他问我去哪儿了，我没跟他说。”旭的笑容依旧挂在嘴边，在慕子涵看来现在的他怎样都和平常不一样的。平常，他从不会这么爱笑。因为他不爱笑，所以现在他笑得有些僵硬，他自己没有察觉，但是慕子涵已经了然于心了。

慕子涵眉头紧皱，踮起脚，用手指去戳旭上扬的嘴角，问道：“那你，去哪儿里？”

“我已经跟舒夏小姐说了，她明后两天应该就回来看你。”旭坦然的回答道。

“那你呢？你明后两天还在吗？”慕子涵也勾起了唇角，她仰头望着旭的双眸里装着风起云涌，她笑得有些清冷。

旭闻声，心便为之一颤，喉结也忍不住上下滚动，他停顿了许久，才回应道：“慕总让我去国外读书，可能，有很长时间我们都见不到了。”

“你骗我。”慕子涵说话时带着哽咽，她的眼睛已经被雾气笼罩着，眼前的男人的脸庞也变得模糊起来。

旭依旧笑得温柔，他抬手用指腹将慕子涵的泪水擦去，柔声说道：“我没骗你，是真的。小姐，不要哭，哭的时候你会看不见我的。”

慕子涵听到旭这样说就更想哭了，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模糊视野，她哽咽着问道：“那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嗯！我跟慕总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旭坦然道。

“什么话？”慕子涵说罢紧抿着嘴，她害怕自己会大哭。

旭温柔地捧住慕子涵精致地面孔，端详了几秒后，笑得灿烂，他说：“小姐，你真的很好看。所以，你要好好爱惜自己。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的。对了，小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现在还恨尹家少爷吗？”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不恨了呢？”慕子涵说罢用力锤了一下旭的胸口，嗔怪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那我要说什么？”旭依旧笑得温柔，其实此时此刻望着慕子涵的脸，他真的很心痛。他突然有些后悔离开慕子涵了，可选择是他自己选择的，他应当承受。

慕子涵望着旭纵然带着微笑也依旧木讷的样子，突然被都笑了，她说：“那我也问一个问题好了，你，能不能叫我一声，慕子涵呢？”

旭闻声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也悲伤，可他得笑着，他认真不让自己哭丧着脸。也不知忍了多久，他深情地望着慕子涵，一字一句说道：“慕子涵，你要好好的。”还有，我爱你。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他的爱也很自卑，他害怕自己自作多情，也害怕慕子涵会有负担。终究，他没有说出口。

“你也要好好的。”慕子涵望着旭的眼睛，真诚的回应道。

时间已经快到了，门外的敲门声说明了一切。旭顿了顿，捧着慕子涵的脸，深情地落下了一个吻，轻吻，之后他对着慕子涵说了最后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房门。

他说：“慕子涵，你要早日放下仇恨。我走了！”

原本被别离笼罩的房间，忽然间变得寂静。慕子涵连挽留都没有机会，她靠在门上，蹲在地上，终于还是放声大哭起来。她想说：能不能不要走？只要你在我身边，之后我便不会再有仇恨了。

她知道旭骗了他，他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所以说谎时她会一眼识破。什么去国外读书，都是骗人的。可她能做什么呢？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做的孽啊！现在她想收手了，可以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这样的两个人，彼此的心早就连在一起了，奈何有人执迷不悟。可能这尘世间最苍白无力的，便是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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