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平反

江户……平反了？

        就这样？

        “蒋公公……你……你确定？”江户磕磕巴巴，愕然抬头。

        蒋为有些急了，连把圣旨递给江户，“圣上亲笔，千真万确，江大人，您清白了！”

        他清白了？

        不可能。

        张太傅两年前就故去了，此案毫无证据，根本不可能翻案。

        难道是陈勘为了让自己留在渝都，而暗地里做了什么？

        “这……这怎么可能……”

        “奴婢并不知详情，江大人接过旨后可进宫与圣上问知。”蒋为行了礼，将东西放置在前厅木桌。

        “柳大人，这是圣上赐您的斗牛服，”蒋为向轮椅上的柳杜衡微微弓了弓身，笑道。

        “还有我的？”柳杜衡立刻喜笑颜开，扔了筷子，手在衣服上狠狠擦了几下，双手作揖，“谢圣上赐服。”

        蒋为走后，柳杜衡立刻伸手拿了斗牛服，展开在身上比划着，手舞足蹈，好像全天下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事。

        江户默默走至桌前，一脸不解之色。

        “这是什么意思？圣上做了什么？”江户自言自语道。

        “为何不直接去问他？”柳杜衡挑着眉看向江户。

        江户抿了抿唇。

        此事来得太过巧合，他前脚刚破了案，后脚就平了冤，若说没有人操控，江户是万万不信的。

        “是张卓安之子，张墨。”

        殿内，陈勘啜茗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

        张墨是太傅张卓安唯一的儿子，他没有承父愿入朝为官，而是做了个闲散书生，每日吟诗作赋，悠然自得，把张卓安气了个半死，一度后悔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后来张墨娶妻生子，孙子倒是争气，先做了国子监司业，后来又任了鸿胪寺寺卿。这才了了张卓安的心愿。

        可因着张卓安一事，张家应当极为痛恨江户才是，怎么会愿意帮他说话？

        陈勘从桌上翻出一奏章递给江户，江户接过来，此奏章颜色如新，可打开来的墨迹却十分陈旧，像是放了多年。

        “张墨从家中张太傅的床底暗格内找到的，里面张卓安亲手写下当年买通证人诬陷于你一事，对于卖官泄题也供认不讳。”

        “可有名单？”江户急切问道。

        陈勘闭上眼轻摇了头，“有，但也都是些小官而已，近些年来都再没升迁过，已经被革官重罚，打发回家了。”

        江户屈指敲着自己的大腿，还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找了多年的证据，就这样轻飘飘地送至自己的眼前，还是由敌人之子亲手送达，江户实在觉得放不下心。

        “你也不必担心，”陈勘手扶着脖子，晃了晃脖颈，似乎很难受，“眼下这也是好事，你便可安然地官复原职，留在渝都了。”

        江户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想来张墨是个不近官场，风格高雅的文人，应当也不会做什么手脚。

        “朕最近总觉得很累，不知是不是奏折批多了，这皇帝朕也当得不耐烦了。”

        陈勘揉着过度操劳的手腕，轻嗤一声，闭上双眼揉了揉眉间。

        忽然，陈勘感到脖颈处覆上一片温热，是江户的手。

        “别回头。”江户极不自然地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他不想让陈勘看见自己这幅已然心软的模样。

        陈勘还记得九岁那年，正值冬日下雪，自己非要偷偷拉着江户出去打雪仗，结果冰天雪地中狠狠摔了一跤，额头磕得鲜血直流，脚踝肿得老高，倒在地上站不身来，疼得撕心裂肺，哭得鬼叫狼嚎。

        那时的江户也堪堪九岁，他愣了一瞬，便立刻跑上前，见陈勘不能起身，便奋力将他背在自己的背上，一步步费力地迈着脚走向最近的柔仪殿。

        陈勘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样瘦弱的江户，是怎么在天寒地冻中把自己稳稳背至殿中的，只记得他在路上晕过去，等醒来时，柔仪殿的皇后娘娘告诉他，淳熹帝大怒，江户正在受罚。

        丫鬟将窗户推开了个小缝儿，陈勘一眼就看到院内跪着的被冻成小雪人儿一般的江户。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如同平日那般高傲，可眼中却透着浓浓的焦灼与恐慌。

        他那此时本应该在书房内拿着笔写字的小手被冻得红通通的，细细看来，上面还遗留着早已干涸变暗的血渍。

        那不是陈勘的血。是江户在即将背不动陈勘时，紧紧攥着双手，指甲抠进了手心流下的血。

        陈勘感觉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他伸手抚摸着那陪伴自己十五年的伤疤，心中一片触动。

        “江户，朕对不起你。”

        江户的手顿了顿，随后又轻轻揉着，“圣上已经为臣平反了罪名，臣感激不尽。”

        “冬日里，手还会生冻疮吗，膝盖还会痛吗。”

        那是江户那年留下的病根。

        江户轻声“嗯”了一句，随后又像宽慰陈勘一般补充道，“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陈勘就此与江户谈起了幼时往事，嬉笑怒叹间，两人又亲近了些许。

        “江户，朕知道，朕也不求，我们能回到那个时候，朕只希望，朕与你，还能做个朋友。”

        朋友，对于帝王之家多么的难能可贵。

        江户虽然看不见陈勘的表情，但却感受他语气中的真诚与灼热。

        阳光炙热，窗外响起几声鸟鸣，似乎在宣告夏日即将终结。

        “好。”半晌，江户轻声道。

        江户出了宫后没直接回家，而是先是去了趟定国公府，将自己官复原职的事告知江振。

        “三年过去，你终于昭雪，户儿，这是好事，我们实需一番庆祝啊！”

        江振摸着胡子欣然大笑，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要留江户在府内住下，大摆筵席庆贺一番。

        若是平常时日，江户也就立刻应允了，可此时柳杜衡伤势未好，他不能把他一人孤零零地留在小院儿。

        几乎没怎么踌躇抉择，江户面露难色，向江振赔了礼，慌慌忙忙跑回小院儿了。

        江户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只看见本应该躺在床上，可怜巴巴地等江户回来的柳杜衡，此时却在院中信步游走着，腿脚之麻利，面色之红润，哪里还像一个重伤未愈的病人。

        柳杜衡被推门声吓了一跳，猛然转过头，只见江户愕然张着嘴，脸色正一点点沉下去，视线紧紧定格在自己双腿上。

        时间仿佛静止不动，柳杜衡身子微微一僵，满脸都是被抓包的窘迫，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忽然脑洞一开，露出个极为无辜的表情。

        “江户，你回来的正好，看，我能走啦！”

        江户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青着脸，眯起的眼里尽是狠恶。

        “你……骗……我。”

        柳杜衡瞳孔微缩，立刻想起了上回自己说了狠话后江户的反应，那可是有将近半个月没理自己。

        心中警铃大振，柳杜衡立刻跑到江户身边，挽着他的胳膊，亲昵地撒着娇。

        “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江户——”

        柳杜衡眨着湿漉漉的黑眸，乖巧精灵得让江户想起了街边五六岁的小孩。

        甩了甩衣袖，江户做作般“哼”了一声，还是轻轻搀着柳杜衡坐下了。

        “腿好了就这么嘚瑟，你胸口的伤又不疼了？怎么着，拿起刀武一段给我乐呵乐呵？”

        听着江户絮叨的责怪，柳杜衡憨憨笑了两声，只觉得心里如沐春风，温暖极了。

        “江户啊，你明天回家的时候给我带镇抚司旁的豆沙包呗。”

        江户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哎对了，”柳杜衡抿了抿嘴，“你……是不是要回将军府住了啊。”

        江户倒茶的手一颤，手指紧紧扣着茶壶把。

        不知何时，江户已经把这座小小的宅院当成了家，他习惯于每日起床推开门就能看见在院内练刀的柳杜衡，习惯于从镇抚司走过两条街就能推开的小木门，更习惯于每日都有着一个期盼，期盼回到这里就能看见那个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人。

        “等你……伤势完全好了再说吧。”江户轻咳了声，不动声色地红了耳垂。

        柳杜衡将双眸转向湛蓝的天空，装作没看见那勾人的景色。

        许是老天也不想让这两人分离，于是为他们送上了难逢的机会。

        几日后，陈勘诏了江户进宫，说是很急。

        江户以为又有什么大案，穿了官服就着急忙慌地上了马车，一路面容紧绷着走进武英殿侧殿，却看见陈勘悠然悠然地刚放下银筷，嘴里咀嚼着不知什么美味。

        “江户？来得这么快？”

        陈勘看着神色焦急的江户睁大了双眼，对于他的速度之快感到震惊。

        “圣上，何事如此紧急得诏臣入宫？”

        陈勘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抿了口茶，道，“杨孜的案子好不容易结束，朕甚感欣慰，眼看天气也凉爽了，朕忽然想去风景秀丽的地方走走，也好转换转换心情。”

        江户眨了眨眼，“圣上是想微服私访？内阁也同意了？”

        陈勘点点头，“朕在位四年多，只在朝堂上终究不能真正了解百姓，所以必须要到民众中去走走。”

        江户倒也赞同，不能真正的了解民间疾苦，也就不能真正的治国。

        看着江户也动了心，陈勘继续道，“正好你与柳杜衡也与朕同去吧，出去走走，也有助于他的伤势。”

        江户思考再三，也确实有理，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陈勘舒了口气，满脸雀跃，起身搭着江户的肩，语气激昂。

        “好，那我们就，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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