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郭洛罗家族的年礼提前送进了宫。除了给瑞珠的年礼,  还有一部分是给郭洛罗氏的。

        一眨眼，郭洛罗氏进宫已经数月了，康熙之前对她还挺有兴趣的,  现在已经不闻不问了。郭洛罗氏进宫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只怕郭洛罗家族早就着急了。

        瑞珠之前已经答应了郭洛罗家族,  这段时间太忙，连她自己都没有时间去见康熙,  更别提安排郭洛罗氏见他了。

        她想着等过了年关就着手安排。

        上次在西长街打了舒穆禄氏的事也不出意料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多半说的是瑞珠恃宠而骄，欺负新人,  至于事实是什么已经没人关注了。而舒穆禄氏回宫之后也大闹了一场，将康熙都惊动了。不过后面也不了了之,  康熙也并没有惩罚瑞珠。

        瑞珠也对这些流言置之不理,  时间久了,  就没人再提了。

        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年味渐浓，撷芳殿各处都已经贴上了喜庆剪纸,  内务府殷切送来制作精良的红灯笼和对联,  等灯笼一挂,  对联一贴,  年味就出来了。

        瑞珠想起自己多时未去看望钮钴禄氏，便抽了个时间去了一趟永寿宫。

        与宫里各处的喜庆相比，永寿宫显得格外的冷清,  灯笼什么都是去年的,  连满院地白雪都没有扫除，宫人脸上也没多少笑容。

        冰壶来迎接瑞珠，她笑容与往日相比,  多了些许疏离，周到地请她入殿，“娘娘正在暖阁内休息，请小主移步入内。”

        瑞珠指了指庭院内的白雪，“这雪怎么没扫了？”

        冰壶回道：“娘娘说想看看雪，便命宫人不许扫雪。”

        瑞珠哦了一声，说道：“御花园的雪景美不胜收，娘娘喜欢雪景，何不去御花园赏雪？”

        冰壶笑容一暗，“娘娘如今的身体受不得寒了，入冬后就没怎么出过门。”

        瑞珠便没再说话，跟着冰壶进了暖阁。

        钮钴禄氏穿着一身淡绿绣花棉旗袍，清瘦了许多，棉袍穿在她身上也不觉臃肿。屋里还坐着一个人，瑞珠看到她在此，有些意外。

        “妹妹也来了。”郭洛罗氏站起来，笑道，“妹妹这些天忙，我过来看望钮钴禄娘娘，便没有邀妹妹同道。”

        瑞珠笑道：“年关了是很忙，想着许久没有过来看望娘娘，就抽空来了。”

        钮钴禄氏笑道：“你如今代管宫务，自然是很忙的。”

        她虽然是笑着的，瑞珠看她神情却觉得有些冷淡，便说道：“我不过是代管宫务，之前从来没有管过这些庶务，每天忙得头都痛了，娘娘好生将养身体才是，等娘娘恢复了，就能将宫务接过去了，这宫里也只有娘娘能处理这些宫务游刃有余了。”

        快过年了，就连宫女头上都多戴了一两朵宫绢花簪，钮钴禄氏却穿得格外素净，头上也只戴了些银制饰品，就连郭洛罗氏都穿得比她华贵一些。

        瑞珠明白她大概是在缅怀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

        钮钴禄氏淡淡说道：“一回生二回熟，你是聪明人，会尽快上手的。”

        瑞珠刚要回话，钮钴禄氏看了她一眼，颇有深意地说道：“不过这宫务缠身也有个不好的地方，太忙了，妹妹年轻，宫务缠身只怕影响妹妹诞育皇嗣，不过想来妹妹也有办法解决的。”

        瑞珠沉默了一瞬才说道：“嫔妾倒是不敢奢望能为皇上诞育皇嗣，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嫔妾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钮钴禄氏看向瑞珠的目光意味不明。她方才的话明显是种试探，试探瑞珠是不是还有生子丸，而瑞珠也隐晦地告诉了她她没有生子丸了。不过钮钴禄相不相信又是另一回事了。

        瑞珠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郭洛罗氏跟也着站了起来。

        “我也跟着妹妹回去了，娘娘好好保重身体，我下次再来看望娘娘。”

        钮钴禄笑容真实了些，“本宫畏寒，入了冬就不想出门，闷着实在难过，有你来陪本宫说说话，本宫欢喜得很。本宫让冰壶送你们一程。”

        两人走出永寿宫，瑞珠就让冰壶回去了。

        整个紫禁城银装素裹，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身上覆满了白雪。因路程不远，瑞珠是步行过去的，并没有乘坐暖轿。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雪，西长街上有辛者库的宫人在拿着扫帚扫雪。他们拿扫帚的手冻得青紫肿胀，薄衣不足御寒，都冻得瑟瑟发抖。

        见到瑞珠等人，他们纷纷停下，跪倒在一旁的雪上行礼。

        瑞珠目不斜视地走过。

        郭洛罗氏一路无声地走在她身边。

        “姐姐，等过了这个年关，我就安排你侍寝。”瑞珠轻声说道。

        郭洛罗氏沉默片刻才微笑道：“有妹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回到撷芳殿，瑞珠命人叫来内务府的人询问今年的冬衣是否已经发放下去了。

        内务府的奴才肯定回答：“回小主话，冬衣都是刚入冬就发下去了的。”

        等内务府的太监走了，瑞珠才吩咐吉祥去暗中打听他说的话是否属实。

        这很好打听，吉祥不多时就折回来，“辛者库的奴才多半没有领到冬衣，穿的都是几年前的冬衣了。自从先后过世，辛者库的奴才就没冬衣领了，奴婢还打听到辛者库的宫人连月例都被拖欠着。”

        “惠主子知不知道这事呢？”月例和冬衣这块都是惠贵人在负责。

        吉祥迟疑道：“多半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得罪钮钴禄娘娘吧。”

        之前都是钮钴禄氏在掌管庶务，辛者库宫人被剥削，她肯定是知情的，不然内务府的奴才不敢这样干。

        瑞珠也不由有些为难，连惠贵人都不愿意去得罪钮钴禄氏，何况她明面上和钮钴禄氏交好，要是插手此事，岂不是打了钮钴禄氏的脸？

        拿不定注意，瑞珠只得将这事暂且搁置一旁。

        当天傍晚又开始下雪。

        暖阁内的炭火自入了冬后就昼夜不停地燃着，厚厚的皮革帘子将寒冷都挡在了屋外。

        瑞珠喜欢睡在有地龙的炕上，难得闲下来，瑞珠颇有兴致地亲自点了几道菜，小树子亲自去御膳房盯着掌厨太监做了，又赶忙拎回来。

        食盒放在榻几上，食盒上面覆了薄薄一层雪，如意怕雪化了会弄湿榻几，忙拿来毛巾擦了，一边擦一边数落小树子，“做事怎么不细致点，下次在外面将雪扫了再提进来。”

        小树子的耳朵冻得通红，毛毡帽上的雪开始消融了，他陪笑道：“姑娘说的是。”

        如意将瑞珠点的菜从食盒中一一取出来，食盒保温，菜品都还冒着热气。

        瑞珠点的都是些清淡的菜，清炒冬笋，白切鸡，炖乳鸽，山珍刺龙芽。

        正要吃饭，外面传来一阵击掌声。

        太久没听到这种声音，一时间突然听到，瑞珠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底下伺候的人已经面露惊喜，吉祥见她还愣愣的，连忙提醒道：“小主，快去迎接万岁爷啊！”

        瑞珠这才如梦方醒般，反应过来是康熙来了。因已快入夜，她不准备再出门，便只穿着一件家常素面的夹棉旗袍，头上的钗环也已取尽了。

        击掌声已到门口了，来不及再整理妆容，瑞珠只得拢了拢头发，站起身就朝门口走。还没走到，门帘被人从外面揭开，明黄的袍角就出现在了视线之内。紧接着，康熙也走了进来。

        远看康熙很俊朗，他身材高大，身份给他的气质增添了君王的威严，平素不会有人意识到这位掌握着天下的帝王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二十四岁的康熙已有九子五女，只不过大半孩子都已夭折。

        瑞珠从他衣襟上精致的龙纹往上看，正对上康熙的视线，两人快两月未见，再见竟觉有些许生疏。

        瑞珠愣了愣，连忙拜倒请安，“嫔妾给皇上请安。”

        梁九功帮着康熙将灰熊皮披风褪下来，拿到外面抖雪去了。

        康熙快步走过来，将瑞珠拉起，细细看了她两眼，才说道：“你瘦了。”

        瑞珠摸了摸脸，笑道：“冬日惫懒，嫔妾倒是觉得自己胖了许多呢。”

        康熙携着她的手，一股温热迅速将瑞珠的手包裹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榻桌，笑道：“刚好朕还没用膳，倒是赶上了。”

        瑞珠惊讶道：“皇上还没用膳吗？”

        皇宫里的规矩是晚膳在午时左右就用了，下午通常只用些点心，不过这也要看上位者的心情，想吃什么，御膳房就给做什么。

        康熙看了一眼菜品，眉头略皱，“怎么就这几道菜？”

        瑞珠有些为难，康熙过来得太过突然，这些菜是她想吃的，几道菜对康熙来说是寒酸了点。

        瑞珠连忙说道：“嫔妾让人去御膳房点些菜吧，皇上稍等。”

        吉祥极有眼色地端了热水上来，康熙在银盆里净过手，便拿起瑞珠的筷子，夹了一筷子刺龙芽。

        “这菜倒是难得。”康熙尝了一口，夸赞道。

        瑞珠正要叫小树子进来去御膳房传菜，康熙就说道：“就着吃吧，不必另传了。”

        吉祥便去另取了一副碗筷，小树子快马加鞭地去御膳房提了一钵米饭过来。

        瑞珠站在边上准备给康熙布菜，“这龙芽是冬天新冒出来的嫩尖，难以采摘十分稀有，味道脆爽。皇上多用点。”

        康熙拉了她一下，“你也坐着用膳。”

        瑞珠犹豫片刻，便坐了下来。

        康熙平素的菜都是梁九功他们安排的，他不会做点菜这种小事，梁九功不敢揣测康熙的喜好，所以菜品几乎是轮着给他点的。

        梁九功走过去要给康熙布菜都被康熙拒绝了。两人对坐着沉默吃菜，房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窗外传来落雪的漱漱声，房间内的炭火偶然爆裂，发出‘哔啵’声响。

        不知是康熙饿了还是今天的菜合他的胃口，康熙用了不少。一时间膳毕，宫人很快将碗碟撤走，两人分别漱口净手。

        吉祥又上了两杯热茗。瑞珠捧起一杯喝着，不知该与康熙说点什么，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康熙突然站起来，扭头对瑞珠说道：“陪朕去赏赏夜雪吧。”

        皇帝要去赏雪，宫人们连忙准备御寒的大氅和手炉，准备妥帖后，两人才相携朝外走去。

        梁九功要带人跟上，康熙却命他在撷芳殿等候，瑞珠见状也便示意吉祥不必跟上。

        大雪铺天盖地，宫廷各处银白一片，各处都已挂上一排排的红灯笼，红润的光反射在雪上，奇异地散发出一种温暖。

        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声，康熙的脸被帽子的风毛挡住，瑞珠看不到他的脸。她恍然发现，即使康熙已宠幸她快一年，在她心里，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所有的宠爱不过是系统强加的，她对康熙的印象总是陌生的，唯有两人相携的手上传来一股真实的温度。

        两人越走越远，走了一阵瑞珠才发现康熙的目的地是御花园。

        走了快两刻钟，才走到了御花园。宫门已落了锁，看门的宫人见是康熙，都慌忙行礼开锁。两人走了进去。

        万籁俱静，唯有鹅毛大雪还在不停地飘着，很快两人身上都已落满了白雪。宫人每日只扫除道路上的雪，御花园内的花木连日积满了白雪，如白雪雕铸，各式各样的形状十分可爱。

        两人漫步深及脚踝的雪中。

        虽然雪景很美，但是也真的很冷。瑞珠强忍住想打颤的身体，尽量平静地跟着康熙。她不太明白康熙今天怎么会突然来看她，又突然带着她来御花园赏雪。

        “朕小时候顽劣，有一年冬天也是下了很大的雪，朕甩开侍从跑到御花园，那边，”康熙指了一个方向，“当时那边假山里有个洞，里面很温暖，朕钻到里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朕睡醒已经是半夜，御花园已经上了锁，当时朕胆子也大，叫不开门，朕就又回了那个洞里睡了。”

        康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难得情绪外漏，面上露出怀念的神色，他顿了很久才又开口，“次日御花园开门了，朕才跑了出去，才知道母后昨夜冒雪找了朕一夜，还因此受了寒，发了几天的高烧。”

        康熙的生母圣母皇太后佟佳氏已于康熙二年过世了。

        康熙突如其来的倾诉，让瑞珠有些不知所措，她能感觉到康熙此时不复平素的威严，难得地流露了丝丝柔软。她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他，只好捏了捏他的手。不想康熙反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康熙沉浸在对他母后的缅怀中，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感受到瑞珠正在极力忍住冷得想要发颤的身体，他伸手整理了瑞珠的风貌，那张绝美的容颜在雪光下更加晶莹，纤细修长的睫毛在她的下眼睑上投映出两扇可爱的阴影。

        今夜的大雪就如多年前的那场，年关临近他本忙得分不开身，看着庭院里的雪，突然就想去看看她。尽管康熙不愿承认，他这两个月都是故意想惩罚她的无理不去看她，可他没想到自己不去看她，她也不似之前那样主动来乾清宫看他。

        换成别人或许他就会抛开不理会了，毕竟后宫最不缺女人，但今夜或许是因为雪，他不由自主地就摆驾了撷芳殿。

        瑞珠抬起头，康熙背对着月光，表情很是晦暗不明，只有一双眸子闪着炙热的光，瑞珠还没看明白那里面有些什么内容，他突然低下头——唇上顿时多了温热的触感。

        一时间所有的感知都仿佛被屏蔽在外，只有唇间激烈的情感在碰撞。

        康熙将她拥得很紧，突然瑞珠感觉唇上一痛，他抵住她额头，似教训似缠绵，“谁给你的胆子，敢给朕脸色看，还敢几个月不理朕？”

        月光越发明朗了，淡淡的清辉如漫天碎珍珠撒在两人的肩头。

        瑞珠的脚已经冻僵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强撑着走，踩在青石砖上冻得好似没有穿鞋，冰凉刺骨得很是疼痛。回去的路漫长得好似比来时远了几倍。

        康熙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难受，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瑞珠摇头，装作没事笑道：“没事。”

        又往前走了一程，康熙突然停下，瑞珠扯了扯他的手，“怎么了？”

        话音刚落，康熙突然就弯下腰，紧接着就将她悬空抱起。

        梁九功已经急得团团转，就要按捺不住想带人去御花园了。撷芳殿的宫人们也急得头冒冷汗，倒不是怕皇上和小主丢了，这么大的雪夜，在外面待太久了怕感染风寒。

        梁九功和吉祥等人巴巴地望着宫门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人影出现，却是康熙抱着人回来。吉祥等人的脸刷地就白了，连忙冲上前去，匆匆给康熙行了个礼就急忙问道：“小主这是怎么了？奴婢马上去请太医！”

        被这么多人围观，即使都是宫人，瑞珠也刷地红了脸，她挣扎了几下，康熙却不放她下来，她只好红着脸撒谎：“我脚崴了。没事，已经好了！不必请太医！”

        只听见头顶上的康熙发出一声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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