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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惹祸的拉毛围巾


1
拉毛围巾就在赵桂荣手里待了几天,她拿给街坊邻居看,大家都说杜沧海孝顺,赵桂荣有福。
柔软的、毛茸茸的拉毛围巾,让赵桂荣爱不释手,终还是没舍得戴,送人了。是的,杜沧海拉了一个冬天的沿才买上的围巾,被赵桂荣送给了杜长江的准岳母,也就是郭俐美她妈。
起因是杜天河厂里给他分宿舍了,可以结婚了。
其实杜天河早就该结婚了,都二十七了。女朋友米小粟是他初中同学,人长得漂亮,家庭条件也好,父亲是军人,师级干部,母亲是机关干部,看不上杜天河这种挪庄大杂院里长大的孩子。所以,杜天河和米小粟的恋爱史就是一部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战斗史,一战就是十几年,最后,还是在米小粟的帮助下,才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米小粟绝食,水米不进,一连五天,人都奄奄一息了,送到医院输了一晚上的液才抢救过来。她爸妈实在没辙了,只好答应了,但提出一个条件,米小粟可以和杜天河结婚,他们不参加婚礼,不见杜天河,也不见他们的父母。
当米小粟把这消息告诉杜天河时,他并没有喜极而泣,只是紧紧地抱着她,感觉到心脏的位置,传来了一阵阵剧烈的痛疼。是的,他胜利了,却胜之不武,米小粟父母所谓同意他们的婚事,说白了,相当于不要米小粟这个女儿了,就当她是大街上的女孩甲女孩乙,事不关己,随便她嫁给阿猫阿狗。
而他,就是那个被嫌弃了的阿猫阿狗。
所以,他和杜沧海说,一定好好读书,像他们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除了读书,没有第二条让人瞧得起的路可走。杜沧海就说:你也可以考啊。
杜天河就苦笑着摇摇头。去年恢复高考,他和米小粟商量过。米小粟觉得在电影院当售票员多好啊,天天有电影看,不想过没有电影看的日子。杜天河也就没再勉强她,下班去电影院找她,一起看电影,或是看米小粟。
杜沧海很喜欢米小粟。其实,严格一点说,米小粟并不漂亮,但有种天然去雕饰的干净又明亮的美,又黑又亮的眼睛好像会说话,笑起来像个天真的孩子,对这个世界一点防备都没有。
杜沧海很敬佩大哥杜天河,觉得他厉害,能谈到米小粟这么好的女朋友;再就是他与众不同,比如,虽然只是个普通工人,但杜天河很少大声说话,遇事也从不脸红脖子粗地争执,而是有理有据地摆道理,一直把人摆通了为止,摆不通的时候,也不恼,笑笑,说我再回家想想。杜天河喜欢看书,没书看,就看杜沧海的课本,杜沧海每学期的新书发下来,杜天河都是第一个读者,看高兴了还跟他比赛做题,杜沧海几乎没赢过他。
虽然米小粟父母不拦着了,可杜天河的婚还是结不成,因为家里地方小,结了婚也没地方住。杜天河就一年一年地跟厂里打申请,申请宿舍。
现在,宿舍终于批下来了,在四方区的金华路上,拿到钥匙,杜天河就领全家去看了,虽然是筒子楼,只有十五个平方,厕所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全家人还是很高兴。尤其是赵桂荣,这儿摸摸那儿看看,说真好,这人啊,真是一代比一代好了,咱一家六口睡十来个平方,到了你这儿,一家伙就住上这么大一间楼房。
接下来,是商量着操办婚事。
晚上吃完饭,赵桂荣戴上老花镜,拿个小本子,凑到杜沧海跟前,她絮叨着办婚礼需要买的东西和价钱,让他写在本子上,最后帮她统一下,要花多少钱。
赵桂荣嘴里嘟哝着,满脸愁肠百结,全家没人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杜天河就像个自知犯下了弥天大错的孩子,抱着一本书,窝在墙角里看。
看眼神杜沧海就知道他没看进去,借着手里的书,掩饰尴尬就是了。毕竟,这是要耗举家之财力为他办婚礼。赵桂荣说了,不管米小粟爸妈对他什么态度,就冲米小粟对他这分真情,也不能亏了她,一定要把婚礼办风风光光的,不能让他们娘家人看扁了。
杜长江就说,那也不能亏了我们家郭俐美。
郭俐美是杜长江的女朋友,国棉五厂的车间工人。青岛是座纺织城市,纺织女工劳动强度大,工资也高,所以,纺织女工在婚恋市场上很吃得开,就傲气得很,郭俐美来他们家,都像女王巡检民间,鼻孔冲天,除了杜长江,全家没一个喜欢她的,尤其杜溪,看见她就来气。
杜溪和郭俐美的矛盾起因是他们家房小,一家六口挤在两间加起来才三十平米的房子里,里间面大间是卧室兼客厅,外面的小间是厨房兼储藏室,人从外面来,要先进厨房,穿过厨房才能进到里面卧室。准确是地说,他们家没有床,里间这房不到二十平,是长方形的,南北三米半宽,贴南墙到北墙,杜建成用角钢和木头做了个大吊铺,一半是他和赵桂荣的床,一半放衣服。吊铺下面,也是从南墙到北墙,用木板钉了个大通铺,是孩子们睡觉的地方,只是在靠近南墙一米多点的地方,用木板隔出了一个单间,算是杜溪的卧室。杜溪爱美,用花纸把木板糊起来了,门口那儿拉了个白底碎花的棉布帘子,看上去很温馨,自觉像公主房。可郭俐美瞅了一眼,又掀开帘子看了看,敲敲糊着花纸的木板,再看看上面的吊铺,撇着嘴说这算哪门子公主房?明明就是个贴着花纸的大棺材!当时就把杜溪给气哭了。杜长江说了郭俐美一句。郭俐美还不高兴了,仰着鼻孔说真看不出来,猪窝里也能出公主啊。要不是赵桂荣拉着,那天杜溪非跟她打起来不可。
现在,是筹划杜天河的婚礼,杜长江冷不丁插了这么一嘴,让赵桂荣心虚得很。
赵桂荣的这份虚,杜长江也感觉到了,就说我同学都好几个当爸的了。
杜建成抬头扫了他一眼:急什么?一个个地来。
杜长江满脸不情愿地嘟哝,我就怕轮到我结婚的时候咱家连包喜糖钱都拿不出来了,爸,妈,我没跟我哥争的意思,是俐美,俐美说了,今年办我哥的,明年办我们的,她也没额外要求,我哥婚礼上有啥我们有啥就行。
杜建成和赵桂荣相互看了一眼,啥也没说。
杜长江说:爸妈,别怪我没给你们打预防针啊,为了我哥的婚礼你们张罗成这样,到我这儿要是掉了份,就算俐美好说话,她妈也不干。
杜长江虽然声音不高,但这话里的煞气,杜建成和赵桂荣还是感觉到了,是啊,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呢?都是儿子,娶进来的也都是媳妇,这婚礼要办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莫说郭俐美家不让,他们这做公婆的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这成啥了?这不看人下菜碟么?平日里他们最瞧不上的德行,咋也自己办得热火朝天?
最后,主意还是杜溪出的。既然没有两年办两场像样婚礼的能力,干脆凑一起办得了。
大家觉得是个办法,让杜长江和郭俐美商量。
郭俐美说嫁谁她说了算,可婚礼事关父母的面子,得他们说了算。赵桂荣买了两瓶栈桥白干和一兜生活林点心,把杜长江打发到了郭俐美家。
杜长江没说几句,就让郭俐美她妈给抢白了一顿:你们家这是干什么?结婚还带批发的?回去告诉你爸妈!我们老郭家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可就俐美这么一闺女,娇贵着呢,想给我论了堆娶回去,门都没有!
杜长江没敢还嘴,陪着小心坐了会就回家了。
第二天,郭俐美妈就来了,虽然没吵,可话里话外,全是刺,不外是老杜家会算账,借着大张旗鼓娶大儿媳妇的机会,捎上了郭俐美这二媳妇。这算啥?买米小粟这冬瓜就手饶上郭俐美这根小香菜?
自始至终,赵桂荣端着笑脸陪小心,就差给郭俐美妈跪下了。杜沧海在一边看得难受,真想一脚过去,把郭俐美她妈快要耷拉到地上的脸给踢上去。赵桂荣生怕他拢不住脾气,忙摸出一毛钱,让他去打酱油。
杜沧海也知道母亲跟郭俐美她妈软成这样,是让钱逼的,遂也不想给她添难为,就接过钱去了。打了酱油回来,老远看见郭俐美妈被母亲送出来,虽然她对寒暄不已的赵桂荣依然爱搭不理,可原先沉甸甸的蒜槌子脸,已经提上去了两寸。
杜沧海懒得和她打招呼,就停了下来,提着酱油瓶子假装看天。
其实,天上什么也没有。
赵桂荣也远远瞥见了儿子,仿佛读透了他的心,轻轻推了郭俐美妈一下,催着她快走。
郭俐美妈也瞥了他一眼,匆匆走了。等她走远了,杜沧海才看见她腋下夹了个东西,就问赵桂荣给了她什么。赵桂荣支支吾吾地没说出个所以然就回家了。
晚上,杜建成和赵桂荣闲聊,说多亏了那条拉毛围巾,郭俐美妈终于同意杜长江和郭俐美的婚礼跟杜天河他们一起办了。
杜沧海一听就气炸了,那是他拉了一个冬天的沿才挣来的啊,那是他对母亲的一番孝心啊,凭什么?!郭俐美她妈算老几?!
他一声不响,把书一扔,就下床穿鞋。杜溪拽了他一把,示意他看母亲。
杜沧海一歪头,就见母亲好像自知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也不吭声,一味地低着头抹眼泪,心就一下子软了。母亲何尝是不珍惜他这做儿子的孝心?还不是迫不得已,这要不让郭俐美她妈点了头,等明年再办场像模像样的婚礼,是杀破天他们家也做不到了,就郭俐美的脾气,是能让他们家过舒坦了还是能把杜长江这辈子饶过去?
脚已拱进鞋里的杜沧海就那么怔怔地站着。
没人说话,气氛有点尴尬,最后,杜沧海蔫声蔫气地说我上茅房,就出去了。也真去了。从茅房出来,站在院子中间,仰头,望着湛蓝湛蓝的天,就觉得心里爬过一层凉飕飕的东西,像冷的泪,他再一次感觉到了钱的重要性。
他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才见母亲站在门口,看着他,眼里满是愧疚和担忧。
他笑了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说:妈,等我挣了钱再给你买一条更好的。
赵桂荣擦了擦眼角的泪,也笑着说:买什么买,好好上学,你能考上大学比给我买座金山都好。
如果那条拉毛围巾就此从杜沧海的眼前彻底消失,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但是,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2
就在赵桂荣把围巾送出去的第三天,杜沧海再一次看见了它。在孙高第的自行车后座上!
那会儿,自行车就相当于现在的宝马奔驰,虽然杜家有两辆自行车,可杜建成的自行车是公家的,宝贝得很,家里没自行车的时候,尽管四个孩子都看着他的自行车眼热,杜建成碰都不让碰,一家六口人吃喝拉撒在三十个平方房子里,喘口气能把另一个刚吐出来的气吸进去,都挤成这样了,晚上杜建成还得把他的宝贝自行车搬进屋,赵桂荣嘟哝过几次,又不是自己家的物件,跟伺候祖宗似的,把起夜的孩子绊倒,磕得少皮没毛的,好几次了!杜建成不吭声,被嘟哝急了,就说,荣誉!这是公家给的荣誉!在杜建成眼里,他原来一拉车的,能调去当邮递员,公家还给配了辆自行车,就是对他人品的莫大奖励,那辆在他胯下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其实是一面金属的、会行走的锦旗!因为邮递员这工作虽然累,可每到一处,迎接他的全是殷切的笑脸,比起在运输队拉大车那会,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际遇。
为这,杜天河偷偷跟弟弟妹妹说说过父亲的天真,做邮递员处处受到礼遇,是职业使然,因为他自行车的马甲兜里,装着千家万户来自远方的牵挂和惦记,如果送信的人不是父亲,是个阿猫阿狗,照样受到礼遇,因为这种礼遇本身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扯远了,我们继续说孙高第。
孙高第才是高中生,就有自行车了,是辆大金鹿,威风得要命。上学放学路上,孙高第总是一路按着铃铛,从同学们的身后冲出来,然后回头冲大家笑,那得意劲儿,特招人恨。很多次,杜沧海都想照他自行车踹一脚,不是嫉妒,是因为丁胜男。
一放学,孙高第和他的自行车就横在丁胜男和吴莎莎眼前,把从学校的花坛里偷的月季别在自行车把上,学着电影里男主角,自行车微微一歪,一条腿支在地上,侧身冲丁胜男她们笑,好像在这世界上的男人里,他才是笑得最帅最酷的那一个。
吴莎莎就说孙高第你讨不讨厌?拉着丁胜男就想绕过去,孙高第也不生气,从别在车把上的两支月季拿下来,递给她们,说一人一支。吴莎莎从来不接,丁胜男就欢天喜地地抢过来,说:你不要我要了啊,回家插花瓶。
孙高第也笑,说丁胜男财迷。丁胜男就问他什么意思,是喜欢她还是吴莎莎?不等孙高第说话,吴莎莎就翻着白眼说了句恶心,她瞧不上孙高第的纨绔子弟嘴脸。孙高第就讪讪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往返巡视几遍,谁也不看地说我喜欢你。丁胜男就主动领过来,高兴得什么似的,要不是有好多同学看着,都能跳起来搂着孙高第的脖子亲一口。
杜沧海多么希望,丁胜男能翻他几个白眼,铿锵离去。可是,丁胜男没有,她总是冲孙高第灿烂地笑着,像矫健的小鹿,轻轻一跃,跳到自行车后座上。然后,在他忿忿的目光里,孙高第把自行车铃铛按得叮铃铃响,示威似的,扬长而去。
杜沧海就更气,觉得丁胜男没骨气,吴莎莎也这么觉得,说丁胜男喜欢孙高第是因为他们家住在火车站东。
丁胜男也住在挪庄。挪庄在火车站西。
虽然只隔了一个火车站,可在人们的印象里,火车站东和西,就是一高贵一卑贱的天壤之别。
火车站以西是挪庄,前面我们说过,挪庄在解放前住着拉板车的、扛大包的、掏大粪的、做小买卖的等等,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穷苦人家。尤其是挪庄西面紧邻着污水处理厂,就更是增加了青岛人对这片地方的不友好,直接把挪庄一带叫成大粪场,对住在这里的人也少有正眼,好像因为住得邻近的大粪场,身份也比大粪场里横冲直撞的苍蝇高级不到哪儿去。杜沧海挺生气,为这还和火车站东的孩子们过过几次架。对,是的,火车站东的孩子就包括孙高第。
青岛火车站以东,是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中山路,有著名的圣爱弥尔大教堂,周围错落有致地散落着独栋的欧式或日式别墅,解放前是资本家和外国人居住的地方。解放后,就归了国家和入城干部。孙高第家住湖南路,是一栋老别墅的一楼,因为他爷爷是入城干部,他爸是他爷爷唯一的儿子,他父母虽然有四个孩子,但孙高第是唯一的男孩,在家要星星不给月亮,全家人掌上明珠一样捧着。孙高第就格外的趾高气扬,他和火车站东的所有孩子一样,对生活在大粪场边上挪庄的孩子,别说玩,连话都懒得搭,根本就没看在眼里。
但丁胜男和吴莎莎例外,因为她们是女的,漂亮。
同为男人,杜沧海当然能觉察到孙高第的心思,从表面上看,他是和丁胜男好。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吴莎莎对丁胜男好,他真正的喜欢是吴莎莎。
而吴莎莎对丁胜男好,是因为知道杜沧海喜欢丁胜男,有事没事总往她身边凑,吴莎莎就粘着丁胜男,因为只要粘着她,杜沧海就会主动凑过来。丁胜男似乎也知道吴莎莎这点小心思,所以,对她没好气。吴莎莎虽然委屈,可为了杜沧海,这些委屈,都能当成一口有霉味的米饭吞下去。
孙高第也是个眼明心亮的人,完全看得出丁胜男对吴莎莎的领袖作用,就对丁胜男好得很,希望在他追吴莎莎这件事上,她对吴莎莎的这点领袖风采,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可他万没想到的是,丁胜男喜欢的是他。
这让他很烦恼,每每丁胜男跳到他自行车上,他就把自行车骑得歪歪斜斜地,说:哎哎……怎么回事,怎么又把你男朋友往吴莎莎怀里推?
丁胜男就撒娇似地搂着他的腰,说: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杜沧海喜欢的是丁胜男,可丁胜男喜欢孙高第,而喜欢他的吴莎莎却被孙高第苦苦喜欢着。
其实,个中曲直,丁胜男是知道的,但她有她的追求,就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是明了这一切的。很多年以后,杜沧海想,陷入狂热爱恋中的女人,个个都能拿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丁胜男说,孙高第说吴莎莎眼里有坚毅而明净的光芒,能够照亮男人人生中的每一个暗夜。
可杜沧海没这种感觉,觉得吴莎莎软塌塌的,像团和软了的面,怎么抓怎么拎她怎么是。也是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因为爱他,吴莎莎是缴了械的。爱会让人缴械,而面对不爱又必须面对的男人,女人才会变成战士。
可是,他喜欢的丁胜男只喜欢孙高第,丁胜男说只要和火车站东的男孩子在一起,她仿佛就和臭烘烘的挪庄划清了界限,身份也高贵了不少。
杜沧海很生气,和她讲道理。丁胜男嘴角咬着一根冰糕棍,饱满而又润泽的嘴唇微微地张着,用眼睄看着他,满眼讥笑,却不说话,不管杜沧海有没有说完,只要孙高第的自行车一路铃铛乱响地来了,她就嘴角往上翘翘,转身走了,翘而饱满的小屁股,在微潮的海风里,欢快地拧着,在孙高第高一声低一句的你干什么你干什么的诧异声中,一个鱼跃,跳上自行车后座,对杜沧海和吴莎莎摆摆手,说:不给你俩当电灯泡了。
吴莎莎就歪着一边嘴角笑,杜沧海问她笑什么。吴莎莎说这句话不是说给我们听的。杜沧海就恍然大悟,不由得,佩服吴莎莎的冰雪聪明。是的,丁胜男是说给孙高第听的,意思是别惦记了,他俩好着呢。
杜沧海挺失落的,也有点气,觉得丁胜男心眼多,太鬼了,但也不觉得她可恶,甚至还想,和这种智商足斤足两的女孩子谈恋爱才来劲。
很多次,他夜里做梦,梦见丁胜男跳上孙高第的自行车走了,他在后面撒开大长腿追着踹孙高第自行车的后轱辘,累得满头大汗。最厉害的一次,他梦见自己把孙高第连同自行车一起踹到了一辆大货车的车轮底下,孙高第像只包子一样,被压爆了,血肉溅得到处都是。杜沧海吓坏了,气喘吁吁地醒来,心脏还在狂跳,就想起了母亲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由得,脊梁沟里就滑过一滴漫长的冷汗,自己怎么会这么狠?这跟杀人犯有啥区别?
也是在那个时候,杜沧海就明白了,杀人犯并不是天生的。每个人的内心里,都住着杀人犯、流氓犯、小偷、骗子……所谓文明修养和道德,就是用来关押内心中另一些邪恶的自己的看守,看守着它们不出来作祸捣乱。
丁胜男也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坐孙高第自行车的女生,也不是孙高第最想驮的女生。但是,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一样,她是自信的,自信于自己的魅力,总有一天会让她成为孙高第独一无二的爱。
现在,让我们回到当下的叙事现场。
在赵桂荣把拉毛围巾送给郭俐美妈的第三天。那天放学后,做完值日的杜沧海发现丁胜男站在学校门口,东张西望。
知道她在等孙高第,杜沧海就故意和她并肩站了,像放哨的獴,和她保持动作一致,东张西望。丁胜男眼里流露出嫌弃的目光,往旁边挪了两步,说:吴莎莎没等你一起走啊?
杜沧海说:她干嘛要等我?
丁胜男说:别装了,她喜欢你,全天下人都知道。
杜沧海说:但是全天下人都不知道我喜欢谁。
说着,杜沧海又往丁胜男身边挪了两步,依然和她并了肩,说:孙高第不会来了。
丁胜男冲他翻了个白眼:挑拨离间。
丁胜男又挪开两步。
杜沧海瞭望着树梢上的一只喜鹊窝说:他去何晓萌家打扑克了。
丁胜男说讨厌,声音很小,但把对杜沧海的讨厌和不信任,表达的很充分。说着,踢踢打打地往前走。杜沧海亦步亦趋地和她并着肩,一本正经说:真的,我亲耳听见的。
丁胜男就站住了,回头,用眼白很多的眼球盯着他,好像看穿了他内心的卑鄙。但她也知道,何晓萌就坐在杜沧海前排,如果何晓萌约孙高第放学去他家打牌,杜沧海确实能听见。
杜沧海又说:真的,下午上课前,我听她和王海龙说,她约了孙高第,放学去她家,把中午输的牌赢回来。
说这话时,杜沧海转到丁胜男的眼前,挡住她,说:别傻了,孙高第有什么好的?你要穿高跟鞋他还没你高。
丁胜男知道杜沧海没撒谎,孙高第他们这帮火车站东的高干子女,和挪庄小胡同子女不一样,用不着帮家长干加工活挣零钱花,放了学,不是凑一起打扑克就是溜去看电影。
但是,像所有沉浸在自以为是的爱情里的女孩子一样,丁胜男听不进任何人说孙高第的坏话,尽管孙高第对她忽冷忽热。
她左冲右突,想突破了杜沧海的拦截,并不回他的腔。杜沧海就又说,孙高第就是拿你当幌子接近吴莎莎,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杜沧海!丁胜男就像被锋利的小刀捅了,心脏剧痛了一下。
做为女孩子,感情丰富的她敏感着呢,又怎么会不知道孙高第喜欢的是吴莎莎而不是她?可她也同样知道,吴莎莎满鼻子满眼里都是杜沧海,根本就没把孙高第放在眼里,所以,丁胜男很自信,总有一天,孙高第会发现这个真相,对她好。
对丁胜男恶狠狠地喊了他的名字,杜沧海嬉皮笑脸的哎了一声,刚想说叫我名字,你不用使这么大力气,就听一串自行车铃铛自远至近,孙高第就像丁胜男的救兵,直戳杜沧海的眼球,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丁胜男跟前。
对杜沧海喜欢丁胜男,孙高第是知道的,但杜沧海缠着丁胜男不放,让他很生气,虽然他并不中意丁胜男,可丁胜男喜欢他,就相当于自动跳到他盘子里的菜,就算他不吃也得霸着,谁敢觊觎就相当于狗要从老虎嘴里抢肉吃!老虎不生气才怪呢!
他虎视眈眈地盯着杜沧海看了一会,杜沧海也不示弱,孙高第知道,他身单影只,动手的话,没他的便宜,就转头拍拍自行车后座,对丁胜男说:上来。
丁胜男冲杜沧海翻了个胜利的白眼,刚想跳上去,突然发现后座铺了条拉毛围巾,一下子就僵住了,说:坐围巾上了。
孙高第看了杜沧海一眼,故做风轻云淡说:坐吧,给你铺的,你原来不嫌硌屁股吗?
丁胜男顿时受宠若惊。在当年,对女人来说,一条拉毛围巾,相当于今天的貂皮大衣。所以,在家里排行老三,永远只能穿姐姐们穿小的旧衣服旧鞋子的丁胜男抚摸着捆在车后座上的拉毛围巾,满心酸楚,迟迟没上车。
孙高第心情不好,因为何晓萌约他放学去家里打扑克,等他心急火燎地蹿了去,牌局早就开始了,没他的位子。孙高第看了一会,自觉讪讪的,就走了。回家,见母亲正和大姐吵架,起因是大姐带着外甥回来了,小孩子不老实,满家爬来爬去地闹,拉下了,拉在了郭俐美他妈送来的围巾上,被他妈凶了一顿,姐姐挺伤心,觉得当姥姥的不该把条围巾看得比外甥重,就把围巾洗了。孙高第妈又嫌给洗坏了,变形了,孙高第姐姐忍着气用电熨斗熨干了熨平了,孙高第妈却嫌粘过屎了,围在脖子上恶心,就手扔了。孙高第姐姐就生气,说她嫌弃外甥就是不亲的表现。娘俩就吵起来了,孙高第听得头大,转身往外走,差点踩在围巾上,就想起丁胜男说好几次了,自行车后座的钢架硌屁股,就捡起来叠了叠,帮自行车后座上当坐垫了。
孙高第见丁胜男迟迟不上车,以为是碍于杜沧海的纠缠,就瞥了他一个大白眼,拉出一副蹬腿就走的架势问丁胜男:走不走?
丁胜男总觉得,那么贵的围巾,就这么当了自行车坐垫,实在是太可惜了,就满眼惋惜地小声说:把它解下来吧,当坐垫太可惜了。
孙高第这才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这,就想显摆一下,满脸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好可惜的?就杜沧海那条,他买给他妈,他妈拿着送给他二哥的丈母娘,他二哥的丈母娘送给我妈,对了,杜沧海,回家跟你二哥说声,想拿条拉毛围巾就把小舅子塞进百货公司,把百货公司当什么了?
杜沧海就觉得一团火苗,在胸口腾地就烧了起来。孙高第的爸是百货公司人事科长,也知道郭俐美的弟弟郭俐军做梦都想进百货公司当售货员,可他没想到郭俐美妈会拿他拉了一个冬天的沿换来的围巾去送礼。还是送给了孙高第他妈!要知道,他不仅瞧不起孙高第,也没瞧得起孙高第一家,不就仰仗他爷爷当年的威风么?
不得不和自己瞧不上的人为敌,本就是件挺耻辱的事。那条他拉了整整一冬沿才买来的围巾,不知不觉的,就成了授孙高第以柄来嘲笑自己。杜沧海岂是由着他敲着脑门子奚落的主?不由得,满肚子的火就从眼珠子里喷了出来,直扑孙高第的面门。
孙高第打小被宠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当然不会把杜沧海震怒的眼神放在眼里,就又冲他砸了一个冷漠的白眼,说:杜沧海,你瞪什么瞪?
杜沧海还是死死地瞪着他:把围巾还我!
凭什么?
就凭它是我买的!
丁胜男唯恐两人打起来,忙推着孙高第说走啦走啦。
孙高第从放学到现在没寻着一口好气,来找丁胜男不过是想从她的爱慕里寻点自在,没想到杜沧海又在这儿跟他使横,那口憋在肚子里的气,就跟六月的车胎被人拧了气门芯似的,噗噗地往外喷,就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支,挽着袖子说:跟我来横的,杜沧海,有本事今天你把围巾从我自行车上拿走!
杜沧海懒得废话,现在,他宁肯把这围巾拿回来点火烧了也不能落孙高第手里!就去解围巾。
见他真去解,孙高第也怒了,从街边捡起一根削尖了的竹竿就往杜沧海身上抽。
杜沧海是谁?是挪庄愣头青们的老大。听见竹竿带着风声来了,头也不回,一返手,就攥住了竹竿,只轻轻往自己怀里一拽,孙高第不仅竹竿脱了手,还摔在地上啃了满嘴土,门牙也让马路牙子磕掉了一颗。
娇生惯养的孙高第哪儿吃过这样的亏、受过这样的苦?登时就疯了,从地上爬起来就往杜沧海这儿扑。杜沧海一手拿竹竿胡乱往后捅,不让孙高第近身,一手去解自行车后座上的围巾。
围巾叠成了四方形的,用旧毛线缠在后座上,千头万绪的,不好解。杜沧海就急躁了,一急躁,往后捅的竹竿就用了些力气。
突然的,就听孙高第惨叫了一声。然后是丁胜男的惨叫,像尖利的哨子,仿佛一瞬间就能顺着耳孔往他脑门里钻个洞。
杜沧海下意识回头,就被眼前一幕吓呆了。
孙高第弯着腰,两手紧紧地捂着裤裆,鲜血顺着手指缝淅淅沥沥地往地上滴。他疼得脸色煞白,摇摇晃晃地,就跪在了地上。
尖利的竹竿捅穿了孙高第的裤子,捅穿了他的裤裆,具体是捅在哪儿了?杜沧海想都不敢想了……
足足十秒,他像被施了定身法,扭着上半身,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满脑袋里都是丁胜男没完没了的尖叫在回响。
很快,他就回过了神,冲进学校,向传达室大爷求救。
3
传达室大爷从窗户探出头看了一眼,啊呀了一声,就说赶紧找车,送医院。
接下来的兵荒马乱,像电影快进镜头,相互交叠着,在杜沧海的脑海里刷刷闪过。孙高第被抬上观城路菜店的板车,几个大小伙子轮流拉着飞奔去市立医院,又从市立医院去了擅长外伤的401部队医院,医生护士冲锋陷阵一样地把孙高第推进了急救室。这时,孙高第的爸爸妈妈姐姐以及坐着轮椅的爷爷都来了,孙高第的妈扑上来就劈头盖脸地打杜沧海,说他不是人,成心要断了老孙家的后。
孙高第的爷爷虽然也急,但克制的很好,可一听孙高第的妈说老孙家要绝后了,就问到底伤哪儿了。
因父母偏心,姐姐们对孙高第难免心有怨意。出了这种事,姐姐们的情绪里,多少藏了点咎由自取的幸灾乐祸。见父亲的嘴张张合合地斟词酌句不知该怎么说恰当,孙高第大姐就一边颠着怀里哭闹不已的儿子一边说蛋让这小子拿竹竿穿了糖葫芦了。孙高第爷爷就好像兜头让人打了一闷棍,眼神直直地,往后一仰,就心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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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七手八脚地忙活孙高第的爷爷,杜沧海被晾在了一边,他怔怔地看着兵荒马乱的门诊大厅,心里乱糟糟的,有个大体知道原委的老护士推了他一把,说:别傻站着了,还不赶紧回家找你爸妈?
杜沧海是一路走回家的,两腿沉甸甸的,像两只水泥做的大罐子,每挪一步都千斤重。他不想坐公交,也不想那么快到家,一想象跟父母说了之后他们的表情和反应,杜沧海的脑壳就像要炸掉一样的疼。
一路走了将近俩小时,中间,还嚼了一会冬青叶子。冬青是青岛的绿化灌木,半人高,栽在街道两侧,一年四季绿油油的,杜沧海坐在马路牙子上,就手扯下几片,塞嘴里嚼着,苦涩,带着微酸,也不知有没有毒,有毒也不怕,杜沧海想,最好几片下去,就人事不醒了才好。
吃了十几片,啥事没有,他就不吃了,太苦,比黄连素还苦。他起身往家晃悠,路上遇见了父亲的同事老油条,他和父亲要好,常到家里去,杜沧海他们也油条叔油条叔地叫他,至于真实姓名,父亲说就会计知道,因为会计要给他做工资单。所有人都叫他老油条,他也不气,应得好像油条就是他的真名实姓。
但这天,杜沧海没叫他,只在老油条骑着自行车掠过他身边时,扫了一眼,但老油条发现了他,像骡子突然看到前面是悬崖似的,停下来,跳下了自行车,诧异地看着他,说:沧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满大街晃悠呢?
杜沧海就知道,完了,肯定父亲已知道了。就胡乱跟老油条嗯了一声,撒腿往家跑,跑过拐弯,老油条看不见了,才慢下来,那么快回家干什么?一顿打是逃不掉的。
果然,没等进家门,一进院子,打就来了,劈头盖脸的。
因为在他回来之前,孙高第的三个姐姐和舅舅来了,两句话没说完动手就把他们家砸了。父母辛辛苦苦一针一草攒起来的家呀,被孙高第的姐姐和舅舅们砸得稀里哗啦,都把赵桂荣砸懵了。杜建成是在他们砸完之后才回来的,他看着满地的碎罐子破碗,眼都红了,杜沧海就是这时候进门的,没等他开口说话,一脑子黑蘑菇云的赵桂荣抓起笤帚就往身上抽,杜建成朝他胯上踹了一脚,拿起早就秃了的鸡毛掸子就往他身上抽,抽得他连跑带跳到了院子里,围着公用水龙转圈,把街坊邻居洗菜、洗衣服的盆子全给踢翻了,红的、白的、黑的、蓝的衣服和绿的、白的、红的菜扑棱了一院子。
街坊邻居们也知道他闯下了塌天的大祸,本不想插手,让他父母揍一顿解解气,可看着自家被踢翻的盆子,晓得再不管,晚上饭就没菜下锅了,就纷纷扑上来,抱杜建成的腰,扯赵桂荣的手,好歹把两个人制住了,才七嘴八舌地冲杜沧海嚷道:沧海,还不赶紧给你爸妈认个错?
杜沧海梗着一根被笤帚抽得红一道紫一道的脖子,瞪着赵桂荣,那样子,活像再一使劲,就能喷出丈八火焰来。
原本满眼都是硬梆梆愤怒的赵桂荣,就软了下来,像热乎乎的糖稀,从众人手里瘫软到湿漉漉的地上,闭着眼,嘴巴一张一张地哭,却没声,只有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淌,把青砖地上的泥水,拍得魂飞魄散,四处飞溅。
拉扯她的街坊邻居们忙放了手,往后闪了闪,满眼同情,仿佛在替她难受,不知不觉中入了戏。
杜沧海那颗原本在心里仰着的头颅,不由得,就垂了下去,跑过去一把抄起赵桂荣,说:妈,我错了,咱回家。
十七岁的杜沧海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桂荣回了家。
家让孙高第舅舅和姐姐们给砸成了破烂窝,里里外外找不到件囫囵家把什,杜天河和杜长江正叮哐地修被砸折了腿的床,见杜沧海抱着满脸是泪的母亲张张慌慌地找不到地方放,杜天河加紧敲下最后一个钉子,用手压了压床面,觉得没问题了,把掀上去的褥子扯下来,示意杜沧海可以了。
把母亲放在床上,杜沧海就垂手站在一边。
虽然是家庭妇女,但赵桂荣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家里遭了祸,别的家庭妇女就知道没头没脑地嚎哭。可赵桂荣知道,崩溃总是难免的,但不能一直崩溃。日子乱如麻,总还是要乱麻丛中理出点头绪往前走的。
坐定了,赵桂荣揩了两把泪,把手里的笤帚疙瘩使劲往床沿上敲了敲:杜沧海……
声音狠愣愣的,好像有千斤重的话,要往杜沧海脑门上砸。杜沧海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眼皮。赵桂荣的声音,却突然又哽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就把手里的笤帚疙瘩劈头扔到杜沧海头上,撕破嗓子似地喊道:你这也叫打架?你这叫给人家老孙家灭门!
说着,赵桂荣从床上忽地站起来,一头扑到杜沧海跟前似的,拿脑袋撞着他的胸口往门外推:给我走!要剐要杀随他们老孙家,我就当没养你这儿子!
赵桂荣嘴里骂着,手开始撕巴杜沧海。
看着两眼通红,疯了一样的母亲,杜沧海一步一踉跄地退到门口,看着同样是满脸怒气,没一个打算上来替他解围的家人,觉得要再不给出个打孙高第的理由,怕是就成全家的公敌了,就用带了哭腔的嗓子嚷道:谁让你把围巾送人了?!
杜长江朝他胸口怼了一拳,不重。但杜沧海没提防,一个趔趄就坐在了门槛上,歪头瞪着杜长江:都是因为你!
杜长江就恼了,点划着他脑门说:看见了没?拉不出屎来怨茅房!就这德行!行啊,老三!说着,杜长江在他小腿上又补了一脚。
杜沧海瘦长瘦长的,小腿上没多少肉。杜长江这一脚下去,也没惜力。杜沧海疼得当即就抱着腿蜷成了一团。赵桂荣一愣,就急了,扑上来打了杜长江胳膊一巴掌:老二!你算哪门子当哥哥的?老孙家还没碰他一指头呢!
杜长江更气了,把手里的锤子往地下一扔,气哼哼地扭头就走:使劲惯!爸,妈,我把丑话给你们撂这儿,老三今天能闯这么大祸,都你们给惯出来的!
赵桂荣一边扒拉着从杜沧海手里往外抠他的腿看被杜长江踢伤了没一边嚷:你们姊妹四个,哪个不是我惯大的?
站在门外的杜建成见杜长江要走,也抬手拍了他脑袋一巴掌: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杜长江回头,冷冷看了父亲一眼:爸,你也就帮我妈欺负孩子的时候像个男人。
说完,嗖嗖走了。这要搁往日,赵桂荣早火了,可今天不成,她顾不上,摸了杜沧海小腿上的乌青一把,眼泪又下来了。把家弄成这样,杜沧海也难受,擦了一把泪,拖着母亲站起来,说郭俐美他妈又把围巾送给孙高第他妈了。赵桂荣仿佛这才明白了他和孙高第打架的缘由,不由的,也有点愧疚,说送给她就是她的了,她愿意给谁就给谁,你还能去抢回来?
杜沧海又喊了声妈,声调里有掩饰不住的悲愤:人家压根就不稀罕!
赵桂荣心里一酸:他不稀罕那是他的事,你的心意,妈稀罕,也领了,你还要怎么着?
杜沧海歪着头看她,一动不动地看。
是啊,那么高的儿子,眼里满是悲愤的泪,像是在质问她,那是儿子对母亲的一片孝心啊,她怎么能随手给了人呢?
孙高第拿它当自行车后座坐垫!垫屁股!吆喝出这句话,犟在杜沧海眼里的泪,就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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