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恶鬼

老人家是被捂死的。

垂着脑袋坐在藤椅里。藤椅的做工很粗糙，应是自己编的。藤条做了打磨处理，磨得不是很仔细，用的应该是放在角落里的那块磨石。

老人穿着极其宽松的衣服，除了尸体本身散发出来的腐臭味，还有常年喝药淤积下来的药味儿，以及皮肤患病后溃烂的那种味道。那股味道与尸体腐烂的味道略有不同，说不出来，只能靠鼻子辨别。

解开老人的衣服，上身偏瘦，几乎到了皮包骨头的地步。皮肤干净，没有褥疮，后背处有用破衣服缝制的靠垫。靠垫里装的不是棉花，是苇草，没什么保暖性，柔软度却是足足的。

从这个靠垫就能看出，老人患病后被照顾的很好，而照顾她的就是躺在隔壁的那具女尸。女尸的指甲修得很短，为得就是照顾老人孩子时不会将其划伤。

老人的裤子很特别，是一片式的，就是一整块儿布搭在腿上，为了保暖，在裤子两侧和脚踝处做了缝合。将裤子拆开，那股味道更浓了。

老人的腿几乎烂完了，骨头都露了出来。抱琴觉得难受，捂着眼睛转向执剑。

执剑将她抱进怀里，小声道：“出去等着吧，我陪王妃在这里验尸。”

抱琴摇头：“没事儿，就觉得有些难受，这腿好像不是烂掉那么简单。”

周予安用刀刮在一块腐肉：“老人家生前中了毒，是毒导致的皮肤溃烂。腐烂是在溃烂的基础产生的，变成这样确实有些可怕。”

“还好第一眼看见的是她的脚，若是她的腿，怕是没有勇气去叫王妃。”抱琴吐出一口气：“她脚上的那些东西像不像卖菜郎描述的天花？”

“我们的猜测没错，那不是天花，是毒。”周予安用刀尖拨了下老人的脚：“天花具有很强的传染性，倘若她感染的是天花，这黑风寨和黑风山早就不存在了。县令的儿子也是如此，若他染上了天花，当日接触他的人，包括凌云寺的那些和尚都会成为病患。”

“裴蕊的破布……”

周予安翻起老人的裤腿，在裤腿内部有一层里衬，里衬的布料与竹筒里的破布相似。

“那破布上的土。”

周予安看了眼地面。

这房子是用土坯建的，由内而外都是土，那破布许是掉在地上时沾到的。

“王妃，那后面树林里还有尸体，都是老弱妇孺。”执剑拉着抱琴去院子里找铁锹。

院子里刨了三个坑，男人一个，老人一个，女人和孩子一个。

男人是被踹进去的，老人是被抬进去的，女人和孩子是用家里的破席子裹了，轻轻放进去的。

树林不大，一眼望去能看的七七八八。大树没几棵，上面挂满了尸体。如执剑所说，都是老弱妇孺。老人是被砸晕后勒住脖子挂上的。共十一具尸体，每个人的脑后都有血迹。女人是被折腾死的，衣衫不整，脖子上和身上有各种掐痕。孩子不是被闷死的就是被溺死的，年龄从几个月到四五岁不同。女人的尸体和孩子的尸体加起来共有七具。

老人的尸体普遍悬挂在高出，女人被绑在树干上，孩子，年纪大的吊着，跟那些老人一样，年纪小的，被塞在树杈中间。

周予安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人，饶是杀人不眨眼的国舅，北狄郡主都没做过这般恶劣的事情。他们不是凶手，是恶鬼。

树林中扔着一些旧物，多为陶罐，罐子上有血，是用来砸晕那些老人的凶器。

吊着老人和孩子的绳子是被利器割开的。

“执剑，报官！”周予安没动那些尸体：“让大理寺的人来查，黑风寨的事情，裴蕊的事情决不能被轻易翻过。”

“放心吧，我会亲自带着大理寺的人来。”

东方渐白，执剑和抱琴去了趟守山人的屋。

屋门大开，铜锁掉在地上。里面有一具枯骨，衣服没了，玉也没了，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县令的儿子。

下山时，三人拐进村子，见了那个卖菜郎，从他口中又知晓了一些事情。

祖父临终前曾告诉他，他得的可能不是天花。治疗天花要用到很多药材，祖父倾尽所有却未能控制他的病情，直到那日在祖母坟前哭诉时，看到了长在祖母坟前的一株草。

那草叶子宽大，花径很长，花朵是浅黄色的，带着光。

祖父认为那是祖母显灵，将花朵采回来熬煮成水给他喝。喂他之前，先喂了家里的大黄，大黄无碍，祖母便认为那是无毒的。水，不难喝，酸涩里带着一丝丝甜。说来也怪，喝完那碗水后，他的病症没有再蔓延。

没有蔓延，却也没能将他烂掉的身体修复，他的脸上，身上落下了不少疤瘌。

村中孩童怕他，视他如鬼，他就和祖父住回了养病时的山洞，直到祖父去世。

黑风寨的事情他听过。

黑风寨原是没有名字的，住在那里的人，多是各个村子里患病的老人。他们住在山上是为了等死，为了不给家人添麻烦。后来，山上多了一些年轻人，据说是逃犯，无恶不作。村里的人不知那些人的来历，不想惹麻烦，无论是打猎还是采药都避开那座山。

大约是四五年前，黑风寨的名字传了出来，大伙儿才知道那里成了一座山寨。

周予安问：“村中可有人见过那黑风寨的人？”

卖菜郎摇头：“或许有人见过，但我没见过，也从未听人提及过此事。”

周予安又问：“那黑风寨的寨主可有听说过？”

卖菜郎下意思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我见过黑风寨的寨主，在凌云寺。也是送菜的时候，刚好到了月底，我去找住持师傅对账。远远的听见主持师傅与一人争吵，说什么不做和尚不要紧，不能去山寨祸害百姓。还说他们是登记在册的，官府若查一查一个准，谁都逃不了。我猜想着，那黑风寨的寨主跟住持师傅一样，原是凌云寺里的和尚。”

和尚？

宫里的人！

宫里用来监视裴蕊母子的人。

难怪他们会走到一起，难怪裴蕊母子在黑风寨住了那么久，无一人密报朝廷。

凌云寺覆灭，也与他们包庇裴蕊母子有关。

裴蕊是掩盖真相，杀人灭口。

凌云寺的和尚是自作自受，是在为其背叛朝廷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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