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祭祀

　　朝阳升起的前一刻，青云峰上一片暗沉，悄无声息。
　　然而淡淡曦光之中，已有密密麻麻的人影整齐的站立、静候。
　　数不清的影子聚集在主峰广场之上，仿佛整个青阳门上万弟子全在此间。
　　当一轮金日从云海中升起，天地间大放光明，照亮了青云，照亮了主峰的情景。
　　青阳门弟子皆身着崭新道袍，手持法器，面容庄重，沐浴着朝阳，阵列在青云峰大殿前方。
　　同一时刻，大殿高高的主门缓缓打开，两列童子在前，两列童子在后，簇拥着手捧拂尘的太微迈出。
　　钟磬骤鸣，丝竹吹响，主峰上奏起了宏大的仙乐；无数灵禽瑞兽从山峰两边的云层中跃出，绕着广场啼鸣飞舞。
　　太微身着玄袍，高戴天冠，迎着朝阳，诵念起祭文。
　　一时仙乐禽鸣皆成背景，霞光朝阳俱是一暗，天地间仿佛只有太微一人，而整座青云山上下都回荡起他念诵祷词的声音。
　　广场一侧，有一片区域，其中修士服饰各异，显然并不是青阳门人，而是观礼宾客。
　　其中最前几人，俨然便是几大宗门的领袖，太一剑主与十万花谷谷主皆在，圣兽宗宗主席新河同样列座其中。
　　负剑老者和簪花美妇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之色。
　　后者眼光闪亮，轻柔的嗓音低低道：
　　“剑师兄，青云山的灵气愈发浓了……这篇祭文，竟似在提升整个青云灵脉！”
　　老者缓缓点头，确认了她的说法：
　　“哪怕只是改善灵脉些许，亦是夺天地造化之工。未曾想，太微还有如此手段。”
　　他的声音难掩震惊，看向太微的眼神显得凝重无比。
　　虽然他们成就元婴多年，却也没有如此神通。看着太微，哪怕他刚刚突破，二人也顿时将他放在同一层次上，绝不敢等闲视之。
　　一篇祭文念罢，天地重归颜色，乐曲复鸣。
　　太微看着台下青阳门人激动的目光，面容平静，正要宣布法事开始，以全灵脉提升之功，祭天之仪，忽然有一弟子从侧面急急奔来，被一真人拦住。
　　那弟子面容通红，和真人低语一阵，便见那真人脸色大变。
　　太微以目视之，真人过来低声汇报：
　　“掌教师兄恕罪！有弟子负责青云山周围警戒，刚刚……刚刚忽然发现，西南千里处，东海盟大批人马突兀出现，似在作法！他们说，之前什么动静也没有，东海盟的人就像凭空现身……”
　　太微刚刚已遥遥听见，此时轻蹙眉头，感到意外。
　　今日大醮，实是青阳门数百年未有的盛事。
　　除了他晋升元婴以及血月覆灭这两件大事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要趁此提升青云灵脉，故而此次仪式之庄严盛大，前所未有，青阳上下，重视程度也提到最高。
　　宗门方圆三千里，到处都是青阳门人巡逻执守；而千里之内，更皆是禁地，飞蝇难入。
　　此前邀请东海盟，对方却并未回应，本以为不会前来，却突兀现身……竟还是大批人马？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所图为何？
　　太微掐指默算，随后眼睛骤然放出毫光，看向西南。
　　停顿半晌，他异状消失，重归平静。
　　“不怪巡逻弟子，去吧，让他们巡视时避开那一带便可。我们继续。”
　　那真人似乎有些难以理解，疑惑道：
　　“掌教师兄，东海盟不告而来，只隔千里，难道不防？而且，他们是怎么突然进入的？”
　　太微平静道：
　　“陈长青已成元婴，遮蔽天机、潜入千里也不是难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仪式要紧，不必慌乱。”
　　太微声音沉静，那名真人却根本听不见后半段，因为第一句话已如雷音，将他震得发愣。
　　“元、元婴！？陈长青已成元婴？”
　　他低呼道，声音未做掩盖，被周围的童子弟子，全部听了进去。
　　观礼处，宾客见祭坛上起了小小骚乱，一时不解，窃窃私语起来。
　　但元婴道君何等修为？那边不加掩饰的对话，二人听进耳中，同时一震。
　　二人皆是掐算，同看西南，看到了那边冲天而起的气机。
　　陈长青，竟真已是元婴？
　　虽然知他自冀州之后收获巨大，以他天赋，成就元婴概率极高，却怎能料到如此之快，和积累不知道多少年的太微前后脚功成？
　　老者与美妇对视一眼，眼神复杂而又微妙。
　　他们唤过自家门人，低语几句，便有弟子领命悄悄离开了青云峰，往西南方向行去。
　　祭坛上，太微淡淡道：
　　“静心！仪式继续。”
　　失神的真人与周围童子皆是神思一清，回过神来，连忙低头称是，走向自己的位置。
　　太微目光扫过四方，在老者和美妇那微微一顿，便收了回来，开始主持法事。
　　他全神专注于仪式，就像并无任何插曲发生一般。
　　青云山西南千里处。
　　或者说，曾经的白龙湖所在地。
　　当年大战的残骸早已被清除干净，但留下的创伤从未淡去。
　　由于灵脉破碎，白龙湖只剩一个巨大的深坑，处处是干涸的裂口，与术法轰出的坑洞。
　　湖岸虽无残垣断壁，却寸草不生，只是一片荒地。
　　曾经生机勃勃、灵气充裕的白龙湖，成了方圆数十里的戈壁滩，看不到一丝一毫昔日美景，死气沉沉。
　　陈长青还是头一次回到家乡，哪怕当时在青云山随时可以前来，却从未回过故地。
　　但现在，他回来了。
　　大批大批的东海盟众从浮空宝船上来回穿梭，搬下了数不清的牲畜瓜果，祭祀之物堆积成山，还有旗帜沿着湖岸，随风烈烈作响。荒芜的白龙湖边，已在片刻之间被精心布置成祭祀场地，庄严而肃穆。
　　陈长青站在白龙湖留下的大坑边上，负手而立，手上还提着一个人头。
　　他望着前方，眼神却没有焦距，有些失神。
　　在他眼前，似乎依旧是那片大湖，波光粼粼，星月在其中倒映。
　　“夫君，都准备好了。”
　　谢梦岚轻声呼唤，将陈长青惊醒。
　　陈长青回过神来，看着荒芜的大坑，呼了口气。
　　“开始吧。”
　　成百上千名东海盟精英盟众在陈长青身后排列，黑压压的一片。
　　十余名东海盟金丹静静站在前排，气势沉凝。
　　谢梦岚、谢梦寒、周墨儿和姬冰海立在一旁，粉鸢也站在空处，默默注视着在所有人最前方的清俊男子，手捻一柱线香，缓缓跪倒。
　　“陈家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陈长青突破元婴境界，前来祭祀各位先祖、族人！”
　　四女随陈长青跪下，其余所有人齐齐低头。
　　陈长青拜了三拜，将线香插进香炉里，然后拎过辉月的头颅，扔在香炉旁，指着头颅喊道：
　　“此贼乃血月教辉月，当日便是他率众突袭我白龙湖陈家，屠杀族人，致使灭族。长青已亲手将其斩杀，贼首置于此处，告慰族人英灵！”
　　呼。
　　白龙湖上，忽然起了一阵狂风，带来浓重的乌云，遮蔽了阳光。
　　陈长青又拜了三拜，头砸在土上，发出砰砰砰的闷响：
　　“直接凶手都已伏诛，血月教已经除名，再不必担心魔教之祸。”
　　“任何害我陈家的贼人，我都必要他百倍偿还。长青不才，多年苦修，直至今日，出言必果。昔日罪魁祸首，还剩几人，但待祭典过后，我便上门叩问。我白龙湖陈氏族人，绝不能含冤而死，血债，必须血偿！”
　　陈长青厉声喝道。
　　他猛地站起，对天大喊：
　　“布雨！”
　　一道蓝紫色的霹雳猛地贯穿天地，直击湖心，随后是惊天动地的炸雷轰响。
　　轰隆。
　　磅礴大雨应声而落，陈长青又取出冥海法旗，迎风招展，水灵气借此凝聚，一道大河从半空中汹涌奔出，注入了白龙湖。
　　一时半刻之间，干涸的湖床裂缝都被水填入，然后渐渐的，积水越来越多，水线越长越高，直至岸边。
　　灵雨中蕴含无穷生机，干涸的湖岸上竟已有嫩绿生芽。
　　陈长青浑身湿透，紧紧捏着拳头。
　　白龙湖回来了。
　　他向天一拱手，乌云翻滚中，只有闷雷回响。
　　行云布雨，焕发生机，自是龙族神通。
　　陈长青微微一笑，随后转身向东北行去，摆了摆手：
　　“你们就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雨霁云消，一道彩虹跨过白龙湖两岸。
　　虹桥之下，四女齐齐万福，娇声道：
　　“祝夫君旗开得胜！”
　　东海盟众本沉浸在死地重生的神迹之中，一时失神，此时见状，皆是激动地大喊：
　　“祝大长老旗开得胜！”
　　白龙湖岸边，一时有冲天气势。
　　大长老……
　　陈长青默默念叨，不知大长老他们看到没有？
　　当初的陈家，只是筑基家族，任何一名金丹都足以压得整个陈家抬不起头；
　　而如今的陈长青，已经成就元婴，只手可镇乱海浪涌；他带着麾下十多名金丹，与数不清的筑基炼气前来共同祭祀，甚至还能请动神龙襄助。
　　陈长青已经不是当年的小修士了。
　　可惜陈家也已不再。
　　他望着地平线上的巍峨高峰，慢慢向那边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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