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辞别

　　苏离从青云主峰离开，径自回到自己位于剑石峰最高之处的洞府。
　　于洞府中闭目静坐半晌，她却总是心绪难平，如同有一口气横亘在胸口。
　　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到头来却成了谎言，这份破灭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而更难受的，便是这谎言，伤害到了无数人，也欺骗了无数人，特别是其中一个，便是她十分不愿欺骗的。但她似乎无形中也成了帮凶。
　　一想到这里，苏离心中愈发憋闷，忍不住就想拔剑，为宗门清理门户。
　　她又仗剑出门，来到剑石峰顶的平台。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起，苏离执剑在手，施展起了一套剑法。
　　耀眼的剑光在峰顶亮起，她一袭白衣，短发跳跃，映着黎明时分的一半曦光与一半夜阑，肆意舞动。
　　长剑吞吐出数十米的剑芒，直刺天空，将山云全部搅碎，让云雾笼罩的峰顶为之一清。
　　不少剑石峰弟子都看到了峰顶的剑光，默不作声的抬头仰望，看着那道似在喷薄怒意的剑光于峰顶来来回回，舞动着玄妙的轨迹，将天空一片片的切割。
　　许多反应灵敏的弟子或多或少的猜到了原因，都是心中震动，思考着未来之事；另有醉心剑道的弟子看的如痴如醉，在苏离的倾力施为中若有所悟，提升了剑道修为。
　　同样的剑法，在各式各样的观众眼中，却有不尽相同的收获。
　　一套剑法从头施展到尾，苏离却仍未散出胸中郁结，便又使了一套。一连三次之后，她才觉得胸中轻松许多，那些杂念与怒气都被长剑劈出斩碎。
　　收剑静立，遥望东方，一轮大日已从云海中跃出，为天地撒上金辉。
　　又是新的一天，然而一切都有不同。
　　不知想到了什么，苏离脸现一分纠结，随后微微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日的坚定从容。
　　“终究是要面对的……”
　　她转身下行，没过多久，便来到了一处山坡。
　　这里奇花异卉遍地，灵竹绿树成荫，仙禽啼鸣，溪水淙淙，是剑石峰上罕有的风景秀美之地，正是陈长青在此的居所。
　　苏离信步穿过竹林，剑心所至，迷阵难有半点功效。顺着林外小径，她走向了木屋小院，在院外微一踌躇，便踏入其中。
　　到了屋前，她默然片刻，正要敲门，突然察觉一丝不对。
　　按陈长青的作息，此时多半已经起来练功，此时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整座小院，了无生气。
　　她微微蹙眉，侧耳倾听半晌，忽然将屋门推开。
　　只见主屋内干干净净，不染纤尘，便连摆设也都没有，仿佛从来没人居住。
　　苏离怔然看了片刻，心头忽觉有些空落，便如同这间屋子。
　　然而她余光动处，忽然发现桌上有一封信件，顿时神情一振，快步走上。
　　“苏离真人亲启。”
　　信封上如是写着。
　　苏离略显急促的将信封打开，取出里面信纸，略略屏息，仔细研读。
　　信件内容不长，然而她却看了半天。按说凭金丹真人的灵识，便是有十封信，也当全部读完了。
　　随着目光的移动，苏离一向平静的脸上也罕见的出现了波动。时而蹙眉，时而抿嘴，虽然幅度不大，对她来说，却是做足了一月的表情。
　　良久之后，她才将信慢慢放下，脸上露出怅惘之色。
　　“竟连当面辞别都不愿么……”
　　她唇角微抿，又将信纸拿起看了看，微微一叹，将其折好，放回信封，小心的收了起来。
　　苏离走出木屋，关好房门，一时却有些不知去处。
　　她原地立了半晌，忽然看向山下。
　　……
　　陈长青与谢梦岚、谢梦寒、周墨儿三女，走在下山的路上。
　　看到天降揭发青阳门阴谋的信纸后，他和道侣们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张道诚下一步的图谋是什么：
　　原来他是要将此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青阳门的所作所为。
　　不得不说，这算是另辟蹊径的一招，如青阳门这样的名门正派，最重清白声望与行事正当。“玄门正宗”四个字，便是青阳门的立派之基。
　　若是将这基础推翻，无异于釜底抽薪，足以让所有人对青阳门产生质疑。最极端的可能，甚至能影响青阳门的道统传承。
　　陈长青觉得不一定会产生如此之好的效果，但是影响深远是必定的。
　　光是看那四处行色匆匆、道路以目的弟子们，便知已经有了作用。
　　“怪不得这几日都见不到人，怪不得去找他时神神秘秘的，也怪不得，要对我说那番话。”
　　陈长青轻叹，张道诚是出于关心，害怕他陈长青骤然知道真相，一个接受不能想不开了。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就是李丹师，早就全程参与，掌握了答案，心中已经消化；但这番多余的提醒，还是让陈长青心中微暖。
　　行此大事之余，还有关怀他之意，纵然几次喝酒双方都是带着目的，其中却也出了几分真挚情谊。
　　张道诚的心性能力，处事风度，陈长青都极为欣赏；若不是在如此情景相识，想必两人能成为真正道友。
　　只不过现在……想必他们几人设置好机械灵偶飞鸟之后，早就提前下山了。
　　但凡不蠢，便知此举如同捋了青阳门的虎须，留在山上必死无疑，便是提前逃跑也是危险万分。但这也足见几人的魄力与勇气，以及对抗青阳门之决心。
　　“可惜了，事出意料之外，未及留下联络手段……也不知以后还能否有相见之日。”
　　陈长青叹了口气，目光又趋坚定：
　　“无妨，只要想着‘重回’青阳门，早晚有再次同心努力之时。”
　　至于现在，他当然也要尽早离开。
　　张道诚这一下，既出乎青阳门预料，也出乎陈长青预料。青阳门肯定会有所反应，说不定还有变故，陈长青留在这里，徒增风险，于是当即就决定离开，反正早已有意，也都准备妥当。
　　将给苏离的信件留在桌上，他相信苏离一定会来这的。本来以两人屡次并肩战斗、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当面告别才是理所应当。
　　但陈长青确认了青阳门所作所为之后，心绪有点复杂，一时不知怎么面对苏离，便只得将别言付诸信纸。
　　吐了口气，他关好房门，转身离开，和等待在外的三位道侣微微点头，便一齐毫无留恋的离开了这座生活数年的小院。
　　一路向下，见到路边时有纸片残留，不少弟子神色张惶，山里显得有些混乱，陈长青心中不能说不畅快。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只是一个开始。”
　　遥遥望见山门，陈长青正有些轻松之感，忽然见到那里聚集了不少弟子。
　　他顿时心生不妙，慢慢靠近，发现山门处嘈杂不休，许多下山弟子正在和守卫争执。
　　“我奉师命下山访友，这是我的文书令牌，凭什么不放行？”
　　“我属外门，专事采买，不让我下山，那么多没有辟谷的弟子过两天吃什么？”
　　“我负责与青云城联络交接……”
　　“各位仙长，我，我，我就是上山送东西的，都无福拜入贵宗，为何不让我出去哇？”
　　守卫脸色严肃，不为所动：
　　“都安静些，我接到云风真人命令，山门暂时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任何人！无论你们有何理由，都先请回吧！”
　　“可是我有任务的啊……我接了任务，下不去山，过了时限任务失败，还算在我头上！”
　　“对啊，师尊让我下去，我办不妥的话，回去又得挨骂……”
　　守卫面无表情：
　　“诸位，这是云风真人之命，有什么要事，去和真人申请吧！”
　　众人见他抬出真人名头，一时不敢再多言语，事情真紧急的，已经皱着眉头往回飞奔，找人请示去了；而不那么紧急的，也有些嘀嘀咕咕的慢慢散去。
　　陈长青见还有些人在门口磨磨蹭蹭，但守卫铁面无私，无论是哪个师兄弟来也毫不通融，足见决心之坚定，云风命令之严肃。
　　“这下麻烦了。”
　　陈长青低声说道。
　　谢梦岚秀眉微蹙：
　　“是啊，看来青阳门反应很坚决，打定主意封山，要彻查此事。”
　　陈长青微微点头，略略皱眉。
　　其实灵偶飞鸟与他无直接关联，光是此事，他是不怕被查的。
　　但之前青云城大战，以及放飞鸟的张道诚都和他联系紧密，若是留在山中，也说不好有什么变故。要是真查出点什么关联来，他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谢梦寒此时道：
　　“不然，去找真人帮忙？或许她会愿意……”
　　她不是十分拿得准，只是提议。
　　陈长青沉吟片刻，心中有些别扭。
　　他知道，苏离多半是会帮这个忙的，只是自己不告而别，却又回去找人……
　　踌躇半晌，他摇了摇头，正事要紧，这些皆可按下。
　　正要回头答应，却听身后有声音响起：
　　“找我帮忙，让你如此为难？”
　　陈长青愣了一下，骤然扭头，却见苏离负手站在几步开外，面无表情。
　　“真人……”
　　他拱了拱手，却见苏离头也不回的越过头，径直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见他们仍未动作，苏离略略止步：
　　“呆站着干什么？”
　　陈长青回过神来，连忙跟上；道侣们紧随其后，三双美目灵动的看来看去，无声交流，眨眼间便交换着海量信息。
　　守卫弟子见苏离走来，连忙行礼：
　　“见过苏真人！”
　　苏离点点头，吩咐道：
　　“打开阵法入口。”
　　守卫弟子听了，脸现犹豫，咬着牙道：
　　“云风真人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苏离看着他，双目渐渐锐利：
　　“我也不行？”
　　“金丹真人自然不在其中，但是……”
　　守卫额头见汗，在苏离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给她开吧。”
　　这时，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守卫松了口气，冲着来人行了一礼：
　　“是，云风真人。”
　　苏离盯着远处的云风，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他，直接带着几人出了山门。
　　云风看着几人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送客松外，苏离和陈长青并肩站定，遥望崖外云海。
　　三女则在远处，围做一团，眼神一会看看自家夫君，一会看看苏离真人。
　　“为何不当面辞行？”
　　苏离背负双手，望着面前的一朵白云。
　　陈长青坦然说道：
　　“得知此事后，一时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真人。”
　　苏离默然，偏头看向他：
　　“没想到，你竟然暗自做了这么多事情。其实……”
　　陈长青在信里将大部分事情都告诉了苏离。她本想说他可寻求她的帮助，但想想也知不现实。
　　“昨夜发生这事后，大家知道了真相，几名真人也有了分歧。”
　　苏离将议事厅的事略讲了讲。本来这算青阳家丑，但她觉得，可以和陈长青说。
　　“意料之中。”
　　陈长青听完之后，说了四个字。
　　看来张道诚的目的，初步达到了。
　　“你今后有何打算？”
　　苏离又问道。
　　“去乱海吧，那里适合散修，提升得快些。”
　　陈长青回答。
　　乱海资源丰富，灵气充裕，而现在的他，在那当也有自保之力。
　　至于再以后，修为有成之后，又是如何，陈长青没有再说，苏离也没有再问。
　　两人突然陷入了沉默。
　　“这事……我确实今天才知情。”
　　“我知道，我信任你。”
　　“宗门也不全是恶人，大部分人是不支持玄羽所作所为的。你……不必把青阳门当作敌人。”
　　陈长青沉默一下，摇了摇头：
　　“不说这个。”
　　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侧目，看到了苏离神色纠结的脸。
　　利落果决的剑仙子本不该有这样的表情。
　　陈长青忽然微笑道：
　　“我之前不是说，不知怎么面对真人么？我现在知道了。”
　　苏离转过头来，微微抿嘴，等着他的下文。
　　“我发现，在我心中，青阳门是青阳门，苏离是苏离。不管我对青阳门观感再如何，你在我心中却是一样的。”
　　“我还是想和真人并肩作战，一起找血月教的麻烦。”
　　“等有了白鸟消息，我会再通知你，一起坑她。”
　　苏离眼睛微微睁大，看着陈长青，忽然嘴角翘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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