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田垄间生长着永恒

　　五月的田垄间生长着永恒
五月的风裹着新麦的清香掠过土豆村的白墙黛瓦时，周浩然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后视镜里，肖雅文正把防晒衣拉链拉到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婚戒——那是他们逃离乡村去城市打拼的第七个年头。手机在储物格里震动，父亲发来的语音带着电流杂音："到村口了吧？我带着新草帽来接你们。"
车碾过石板路的颠簸声里，周番茄已拄着竹杖站在老槐树下。褪色的藏青布衫被风吹得鼓起，草帽檐下的皱纹里盛满阳光，他伸手要提后备厢里的礼品，手腕上的银镯子磕出清脆声响——那是周浩然母亲留下的遗物，这些年父亲总说戴着它干活踏实。
"先去菜园子转转？"老人不由分说拽着儿子往田埂走。肖雅文踩着高跟鞋踉跄跟在后面，新做的美甲在菜畦边显得格格不入。周番茄蹲下身拨开层层叠叠的大包菜叶子，叶片边缘泛着不规则的锯齿，"城里卖的猪心菜是大棚货，咱们这老品种要长足三个月，炒的时候得多放两勺猪油。"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的泥土，指节上布满裂口，却灵巧地掐断菜根，动作像在摩挲珍贵的瓷器。
川豆架下，豆荚垂成碧绿的帘子。周番茄摘下老花镜，眯着眼教儿媳辨认："豆荚鼓起来还带绒毛的最嫩，去年供销社收走两吨做罐头呢。"肖雅文学着掐豆荚，忽然发现父亲掌心的茧子厚得惊人，连指纹都被磨得模糊。远处传来农用三轮车的轰鸣，几个戴着遮阳帽的妇女正往车上搬运成捆的艾草，白绒绒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现在村里没人种水稻了。"周番茄擦着汗，随手揪了片艾草叶在指间揉搓，草药清香混着汗味弥漫开来，"年轻人都去镇上药材厂打工，覆盆子和艾草销路好，老辈人就守着这些老菜地。"他弯腰刨开土豆垄的动作突然凝滞，周浩然看见父亲后颈新添的老年斑，像土地上突兀的色块。
午饭摆在堂屋八仙桌上，土灶烧出的柴火饭粒粒分明。炖土猪肉的砂锅盖被热气顶得噗噗作响，油花在琥珀色的汤汁里打着旋。周番茄给儿子倒了杯杨梅酒，自己却端起搪瓷缸子喝白开水："红酒留着过年喝，这杨梅是后山老树上摘的，泡了三年。"
肖雅文夹起一片炒大包菜放入口中，脆嫩的口感混着猪油香在舌尖炸开，突然想起恋爱时周浩然总说母亲腌的酸菜是人间至味。她望向窗外，父亲正在给院角的覆盆子苗浇水，佝偻的背影与记忆中那个在稻田里插秧的挺拔身影渐渐重叠。
夕阳把周番茄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蹲在晒场上翻动新割的艾草，白发在晚风里飘动。周浩然握着红酒杯走到他身边，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光。"爸，明年我带孩子回来学种地。"话音未落，老人布满皱纹的手突然紧紧攥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土地对种子的拥抱。
暮色四合时，土豆村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肖雅文站在晒场边，看见丈夫和公公的身影在艾草堆里起伏，恍若时光从未流逝。远处药材厂的探照灯刺破夜空，与田间萤火虫的微光交相辉映，如同新旧两个时代在这个五月的黄昏达成了某种隐秘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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