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雪筑坐在阴湿的石板地上，四周除了水滴声之外，便没有别的声音。

        她不知自己被囚在这寒潭底到底有多久了，只知道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无比煎熬。

        忽然间，暗处传来脚步声，她顿时屏气凝神，抬着眼皮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

        与往日不同，今日只有一个人来。

        一个女人，迈着极快的步子朝她走过来。

        看清来人的容貌时，雪筑愣住了。

        “师姐？”

        她下意识开口喊了一声，可因为太久没有喝水，嗓子干得冒烟，声音十分沙哑。

        折锦抬手轻轻揉了揉她凌乱的头发，“少主别怕，我带你走。”

        话音刚落，折锦便低头将锁住她手脚的铁链斩断，然后一把抱住她便往外走。

        寒潭内外设有好几重结界，折锦是硬将其破开闯进来的，因此早就惊动了设下结界之人。

        将雪筑抱出去时，寒潭外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雪筑的父亲，云宫宫主雪铭渊从人群中走出来，阴沉着面色盯着折锦，“折锦，你暗中劫持少主，该当何罪！”

        折锦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只是低头同雪筑说了一声“抱紧我”，便空出右手召出自己的本命剑冲进了人群中央。

        折锦的身手其实算得上是云宫中的翘楚，但四周的人实在太多，又带着她一个拖油瓶，根本无法施展开来。

        还未开出一条路来，折锦便已受了不少的伤，从喉头涌出来的血更是好几次抑制不住地顺着嘴角滴到雪筑身上。

        雪筑紧紧抱着他，目光所及皆是血的颜色，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温热的血忽然溅到她脸上，她下意识又将折锦抱紧了些。

        可下一瞬，折锦便整个人都软了下去，艰难的护着她跪在了地上。

        折锦插在泥土地上的剑刃上不断滚着血珠，那些人没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便握着剑齐齐朝她刺来。

        折锦来不及闪躲，只凭着本能反应将雪筑整个护在身下。

        十几把剑刺进了她的后背，有些下手狠的，甚至将她整个身体都刺了个对穿。

        折锦疼得眼睛发昏，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人，却仍是担心自己就这般倒下去会伤到雪筑，咬着牙往旁边翻了个身，才敢卸力。

        她伸手抓着雪筑的衣袖，眼神中竟还带着愧疚，“少主，不能带你离开了，对不起。”

        “师姐！”雪筑抓着她的手，狼狈的爬到她身旁去。

        “师姐、师姐……”

        雪筑的眼睛都被泪水蒙住，她颤抖着双手想扶折锦起来，却又不知自己的手该落在哪里。

        折锦浑身都是伤，有几柄剑甚至还留在她的身体里。鲜红的血像是失去了阀门般，不停地往外流，染红了她一身白衣，淌得那一片都是血色。

        “没事的。”折锦气息已经十分虚弱，但她还是在安慰雪筑，“没事的，我睡一觉就好了，别哭、别哭……”

        可她的安慰，并没能起到任何作用。雪筑越哭越凶，滚烫的泪水牵线般往下掉。

        见折锦倒下，雪筑没了防备，雪铭渊连忙一声令下：“还不将她拿下！”

        众弟子听了他的命令，再一次举剑袭来。

        雪筑听见动静，立马回头防备起来。

        可她体内早被下了缚灵咒，一身修为灵力尽数被封印着，此时虽有防备，却也根本无法抵御这般强势的围攻。

        雪筑被轻易擒下，整个身子被压在地上贴着。

        雪铭渊缓步走到近前，面色阴沉的看着她，好半晌才道：“将她押回去！至于折锦……扔下断妄崖。”

        吩咐完，他便毫无留念的转身离开。

        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雪筑心中最后一丝亲情与期待也被抹去。

        她觉得可笑，便就笑了。

        她的笑声癫狂，眼泪却滚滚而落。

        “雪铭渊！”她忽然大喊了一声。

        待雪铭渊闻声回过头时，正好便接了雪筑蓄起全力的一掌。

        他被打出数丈远，又重重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顿时便像碎了一般，浑身疼得使他呼吸都觉困难。

        他没想到，雪筑竟然能冲破缚灵咒。

        瞧见她整张脸爬满狰狞妖纹，仿若杀神般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时，雪铭渊的面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之色。

        “雪筑！我是你父亲！！”

        他惊慌地喊着，可雪筑却似听不见他的声音一般，逐渐逼近。

        “啊啊啊！！！”

        一声惨叫将寂寂长夜划出一道染着血色的口子，而后惨白的月辉之下，便淌了满潭血色。

        一夜之间，雪上云宫这个被修界正道万分忌惮的邪门之地，竟被残忍屠杀大半。

        剩下那些活下来的，没有谁知道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在这一夜之后，后山的寒潭水变成了红色，又被新宫主雪筑设为了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的禁地。

        -

        路的两边挂满了昏暗泛红的灯笼，折锦捂着头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知道身后有一群不成人形的怪物在不断追她。她也不知道这些怪物追上她会怎么样，可她还是怕极了，只能拼命地跑、不停地跑。

        不知跑了多久，久到她都快以为这条路没有尽头的时候，她终于看见前方一道门。

        门口站着两个人，他们舌头有半人高，就那么从嘴里直直吊出来。

        折锦见状，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眼看着身后那群怪物就要追上来，她终是决定闭着眼睛继续往前跑。

        可她方才闭上眼睛，便感觉到自己手腕被人握住，随即便是脑子一昏，再无知觉。

        五感恢复的时候，她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师姐，师姐……”

        折锦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瞧见雪筑那双盛满担忧的眼睛。

        “少主……”她喊了雪筑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实在哑得厉害，且喉咙干得发疼。

        她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下一刻，雪筑便将她扶着坐起来，一杯水跟着凑到了她唇边。

        “师姐，先喝点水。”

        她抿了两口，稍稍缓过来了，才想着自己着力调整一下姿势。

        可低下头的一瞬间，她却愣住了。

        她看见自己平坦的胸膛露了一大半，衣裳也早已不是当时受伤前穿的那件了。

        很显然，她藏了十多年的秘密已经暴露。

        折锦重重咬住了下唇，低着头不敢说话。

        雪筑见折锦这副模样，心下顿时了然。

        伸手捏了捏折锦的两边脸颊，将那张清秀漂亮的脸捏得变了形，她才满意地开口：“师姐别怕，就算你是男子，也还是我的好师姐。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也不嫌弃你有女装癖。”

        “我没有……”折锦本想解释，可刚张嘴，他便意识到什么一般又马上改了口，“只要少主不告诉别人就好。”

        “嗯？”雪筑心下颇为诧异，“我还以为你会反驳一下呢？”

        雪筑其实看出了折锦方才那一刹那的古怪，所以才会说这么一句话想着试探试探。

        折锦却只是摇了摇头，“只求少主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扮作女子进入雪上云宫来保护雪筑一世平安，不可让任何人知晓他的真实性别，这是母亲给他下的死命令。

        如今既然已被雪筑知晓，他自然没有能耐洗去雪筑的记忆，便只能央求她别将这事传出去，否则此事若传进了母亲耳朵里，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虽然他不知母亲为何一定要他扮作女子，可母亲的意思，他却是半点不敢忤逆的。

        雪筑虽看不懂他的表情，却还是满口答应：“我保证守口如瓶！”

        “多谢少主。”折锦说完，紧接着又想起那夜里的事，于是问道：“少主，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何你……我还活着？”

        “你还活着自然是我的功劳。”雪筑半点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觉悟，说道：“师姐，你那日气都断了，我是硬从阎罗王手里将你抢回来的！”

        折锦闻言一愣，“我原本已经死了？”

        “是啊，我可是你的救命大恩人！”雪筑抱紧了他，笑眯眯道：“师姐，这救命之恩，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

        “我此生定为少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可别！”雪筑嫌弃道：“我不要你死而后已，你若是死了，我还得去阎罗殿再抢一次人。师姐，你晓不晓得，我一个大活人去一趟地府有多辛苦！你换个报答方式吧。”

        “那我往后都给少主做牛……”

        他话未说完，便被雪筑捂住了嘴巴。

        雪筑面色不悦地道：“师姐，我很丑吗？”

        “啊？”折锦一脸茫然，嘴上却不忘夸她，“不丑啊，少主很好看。”

        “既然我很好看，你为什么宁愿做牛做马也不以身相许？”

        折锦愣愣地眨了眨眼，随即正色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种观点是错误的，报恩的方式千千万，唯有什么都不想付出的人才会觉得以身相许是报恩。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以身相许真算是报恩，那也得看人家施恩之人愿不愿意接受这种报答方式。”

        雪筑道：“我愿意啊。”

        折锦：“……”

        沉默了半晌，折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义正言辞地说道：“少主，少看话本子多修炼，不然以后再遇见什么……”

        话到此处，折锦忽地顿住。

        “少主，我昏迷之后，你是如何脱险的？”他方才原本是想这么问的，可想到那日包围他们想要他们命的人是雪筑的亲生父亲，一时担心自己问得太直白会让雪筑伤心，才换了个委婉的法子问，却不料被她带歪了去。

        幸好现在反应过来了，不然准被雪筑带进沟里去。

        “我冲开了缚灵咒，将他们都杀了。”

        雪筑面上没有表情，但折锦看得出来，她在难过。

        折锦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母亲与云宫的师父都只教了他如何保护少主，并没有教他如何安慰少主。

        可看着雪筑有些失神的表情，他又做不到视而不见。

        想了想，他轻轻抬起手来，侧了侧身子环住了雪筑的肩。

        雪筑顺势抱紧了他，“师姐，你要一直陪着我，不许背叛我、不许离开我。”她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失落。

        “少主，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他话音方落，便见雪筑松了一只手抬起来，只伸出小指头向他弯了弯，“拉钩。”

        折锦浅笑了笑，顺从地伸出自己的小指头与她勾住，然后翘起大拇指盖了个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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