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终章

王聿祯走进房间的时候，正好太阳初升，红彤彤的朝阳从窗户透了进来。

这个早晨还是挺清静的，下人将何氏送去了县衙。

谢斩关以家主的身份成为原告，他必须要到场，一直到巳时三刻谢斩关才又返回家中。

他一回来便来找王聿祯，牛饮两大碗茶水之后说：“何氏残害家主子嗣，曹县丞说有两种判法，一种是流刑，另外一种是贬为贱籍，徒刑二十年。流刑的话，咱们中启一共有三大流放地，现在全国乱哄哄的，实际上能流放的也只有我们黑山城脂山关外的牧民村附近。流刑这个事儿吧，除了要在脸上刻字之外，到了流放地之后并不严格限制犯人的人身自由，她要是给城门楼子上的兵送点孝敬，想进城拔腿就进来了，那流放和没流放没什么区别。所以曹县丞说还是徒刑吧。”

王聿祯问：“那你什么意见？”

谢斩关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沉，说：“在县衙审判过程中何氏清醒了过来，哭着跟我道歉，也给你道歉，说自己不知怎么的突然糊涂了，口不择言。看她那样我觉得她也挺可怜，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道歉了一圈，连者申都提起了，就是没提起小崽儿，可实际上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小崽儿呀！我刚给那孩子起了大名，本想着等这场仗打完就给他入族谱……唉，所以吧我觉得判她徒刑二十年更好，要不她自己从关外溜溜哒哒就回来过正常日子了，对小崽儿不公平。”

王聿祯点了下头：“你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办吧。徒刑的话，地点在哪里？”

谢斩关：“黑山城外脂山关内的那片草原上有一座牢房，分男犯和女犯。男犯每日都要完成军中的劳役；女犯以为将士们缝制军帐、棉衣等活计为主。”

王聿祯点了下头：“回头你跟牢头儿说一声，不要太苛待何氏，给你自己博个宽宏的好名声，我也想让她多活几年，好好看着她的儿子是如何孝敬我的。”

正说着话，又有小厮跑进来禀报谢斩关：“栾城郡守派人来说，昨夜在栾城外找到了大爷和者一少爷的尸体。”

这斩关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怎么死的？”

小厮吸了一口气才说：“身上中了数刀，流血过多而亡。”

谢斩关又问：“可知道凶手是谁？”

小厮点头：“栾城那边抓到了人。他们说他们是孙清溪的手下，是跟着孙清溪一起到黑山城来投奔皇上的。孙清溪跟他们说谢将军您把持朝政，嫉贤妒能，离间君臣，证据之一是您排挤吕将军。所以为了能够效忠皇上就得先除掉您，就派人偷偷绑架了大爷，想用大爷把您从黑山城里骗出来除掉。”

谢斩关追问：“那后来为什么又杀了呢？”

小厮：“因为吕青失踪，孙清溪被杀，他们看押大爷的这队人一合计，现在的人手肯定打不过将军您，他们只能杀了大爷泄一泄愤。”

谢斩关气地拍腿：“他们要报仇要泄愤冲我来呀！应该来要挟我呀！我会出城去的呀！”

小厮低下头，说：“好像还跟什么东西有关，孙将军要用大爷跟您讨什么东西，可现在孙将军死了，他们那些人不需要那东西。然后就……”

谢斩关疑惑：“讨东西？”

王聿祯打发小厮出去，然后说：“我还没跟你说呢，吕青就是孙逍，颛顼棺里的是孙逍的肉身，孙清溪和吕青这趟过来是为了抢颛顼棺。吕青的想法是联合北川搞乱黑山城，诱你堕魔，而后以家人来要挟我帮他寻找颛顼棺；他爹的想法是用你大哥跟你直接交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父子间没有协商一致，或者是两个办法双管齐下，哪个好用用哪个。最后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谢斩关点了下头，声音喑哑：“不要告诉我娘。”

话音未落，他两个眼眶越来越红，在哭出来之前他大步流星走出了房门，一边走一边大声喊着门房备马，好像声音小那么一点别人就听不到他一样。

谢斩关忧心谢老夫人得知噩耗，没敢大办他哥哥和侄子的丧仪，而且他还要忙于战事，他只是去栾城认了尸之后就托付副将去栾城简单办了后事。

谢者华伤势稍微好了一些，除了吴枚的孩子们被收监之外，其他将军的孩子们纷纷组团来探望。

那几位少爷在看到谢者华杀伐果断的样子之后都心生敬佩，回家之后又跟弟妹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谢者华的英姿，然后又多出一批一看到谢者华就两眼冒星星的小伙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氏残害谢家子嗣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其它将军的家里，夫人们都是成年人，不好意思追着王聿祯这个正处于“丧子之痛”中的母亲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一群崇拜着谢者华的孩子们就被家里人打发来探听消息。

何氏做的事其实简单得很，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剩余的时间孩子们就讨论起谢者华受伤的经过。

吕青和孙清溪都是名将，当孩子们得知此次北川大举进犯的直接原因是孙清溪通敌，吕青和吴枚是内应时，他们一个个都有偶像破碎的愤恨。

讲完这些正经事之后，谢者华还邀请小伙伴们，等他伤好之后和他一起去昭寺拜佛祛祟。

卢定感到很奇怪：“去什么祟？你这个伤势不更应该想着找个什么样的郎中为你调理吗？”

谢者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卢定：“你还记得咱们在街上当时杀的那几个劫匪吗？”

卢定点头：“自然记得，你砍他们的时候太果决了，是个爷们儿。”

谢者华说：“砍的时候果决不果决不重要，砍完之后应该找人给他们好好超度的，可我一忙起来就拖延了，那会儿是想着打完仗一起把事办了，结果你看出事了。”

卢定：“？”

谢者华指了指自己的伤口：“你看这不就是让那些死鬼给我妨着了吗？要不是鬼，我能这么倒霉，躲都躲不开，被砍成这样？”

众人：“……”

一个多月之后众人被谢者华“好意”一起拉去当初砍杀劫匪和脂山关门口杀敌的地方的时候，他们听着和尚的念经声，迎着百姓的指指点点，捧着佛前供奉的香灰这边撒撒那边撒撒，那种一言难尽却又无话可说的心情十分难以描述。

不过后来谢者华领兵后，身边常年带着一队为敌人超度的高僧南征北战时，大家又都习以为常，说这就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在谢者华的伤势仍旧严重，不能下地走动的今时今日，明亮的天空中骤然闪现出一轮范围广大、明亮刺眼的圆环，圆环中还有意义不明的符文有规律地旋转。

中启国北部到北川国南部的人仰头都能看到那个骇人的光环，而处于光环下方的黑山城百姓大多恐慌异常，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光环出现之后，谢斩关急急升空，不过一盏茶功夫便从战场疾驰至家中。

在院子里落地的时候，正巧看到银红苦口婆心地劝说八千和她一起走，而八千不发一言地抱着自己空荡荡的衣袖，目光失焦地看着脚下的地面。

仍旧隐着身的洛语诗在一旁说：“不想去就算了，何必要强迫他？人各有志，他若只想在这边做个残废，你也要尊重他的选择。”

银红猛地转头朝着那个谁也看不到的隐身人说：“你不是说在修仙界有办法修补他的断臂吗？既然有办法那就要去试一试。”

洛语诗道：“那办法可也并不是百分百就能成功。若想断臂再生，你要为他找到各种灵材和药物，你还要保证自己的修为能够达到足够高的阶段，所要付出的艰辛十分巨大。你若强带他走，最后却又做不到，让他在修仙界做残废还不如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听到这些八千便缓缓抬起头来对银红说：“你去吧，不要带着我这个累赘。”

谢斩关听到此处便走了过去对八千说：“若有希望就要去争取。说不定银红有了奋斗的目标就会更有修炼的动力。想想咱们这一路上的经历，若不是处处紧逼咱们才能提高修为。”

洛语诗在王聿祯脑中说道：“哟，你家男人居然也有能说会道的时候。”

王聿祯揣摩着洛语诗的位置横了一眼，在脑内说：“他又不傻！傻子打不了胜仗。”

洛语诗：“哼，情人眼里出西施。”

王聿祯瞟了谢斩关一眼：“西施？”

谢斩关：“？”

洛语诗仍旧给王聿祯传音：“你真觉得只要我把八千带走，银红就能对我死心塌地吗？”

王聿祯：“除非将来有一日八千背叛了她，否则八千永远是你可以勒得住银红的缰绳。”

因为八千一直并不愿意离开，银红一气之下踹了八千一脚，踢的八千趔趄了好几下，险些摔倒。

谢斩关也沉下脸，对八千说：“你若真要留下，以后就不要和我们有任何联系了，我们也不想要累赘。”

八千：“……”

王聿祯：“洛前辈说过，虽说现在已经把颛顼棺送去了修仙界，可是这个传送阵还是会存在。严格来说，这个阵并不是一个阵，而是两界之间互通有无的渠道，属于两届天地规则的一部分。不过没有了颛顼棺的支撑，之后它再打开的频率会非常慢。可频率再慢它都有再开的一天。到那时，如果我和将军都已经逝世，者华又只是个五灵根，到时候谁来保护他？”

银红立刻接着说：“对对对对对，如果等到那一天你和我都在修仙界修炼有所成就，那到时候我们可以回来帮助少将军呀！”

八千的眼中渐渐聚拢了神采。

他看向谢斩关，谢斩关对他点了点头。

八千下定了决心，突然跪下给谢斩关磕头，谢斩关正要把他扶起来，八千说：“将军这个头你必须让我磕完，因为我一直瞒着您我的身世，现如今我要走了，我必须把我的事告诉您。”

谢斩关：“？”

八千：“我是北川人。”

众人：“！”

八千：“是北川边城中很底层的一个家庭里不受重视的儿子，我的亲生爹娘把我卖给了北川军，北川军教给了我在中启生活需要的所有常识。为了让我们这些孩子能够混进中启，北川军故意屠杀了好几个中启的村子，然后把我们分别扔在那些村子的废墟当中。”

谢斩关慢慢直起身子，并且收回了要扶起八千的手：“那你这些年可曾向北川传递过情报？”

八千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双手捧给谢斩关：“这里面记录了这些年我做过的所有的事情。我本想着，既然我已经废了，当我把这些事告诉您之后我就可以自行了断了。现在既然我对您来说还有用处，而且我也要离开此界，我觉得还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您，这样我走的能够轻松些。请您成全。”

谢斩关慢慢地从八千手里接过那本册子，却并不想翻开，他好像拿起的不是一本册子，而是一块火炭。

洛语诗催促：“好了吗？该走了。”

远处，不断有人向光环飞去，随着时间推移，而那光环越来越高，越来越暗。

谢府院中，众人一起仰头看着银红和八千慢慢升空，越飞越远，越飞越小，跟在他们身后不远有一团不断翻滚的黑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脖子一般也同样飞上了高空。

王聿祯抬着头看着天空，声音不高不低地问谢斩关：“那日何氏指责我是毒妇，她的那些指控你认为是真还是假？”

谢斩关说：“真如何，假又如何？结果已然如此，前尘我不在乎。”

王聿祯又问：“你真的不介意我是个毒妇吗？”

谢斩关看向王聿祯：“我早就说过，你若是愿意，能把何氏的头拧下来，现在你不过是让她在牢里隔三差五发一次疯而已。更重要的是她自己立身不正才会招来报应。就像是最后这次，她一边舍不得放弃将军府能给她的钱财，另一边想要去寻个好人家嫁了，所以才带着我的孩子跟着她那个利益熏心的爹偷跑。我并不认为你做的有多么不可接受，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可能会下手更狠。”

王聿祯的嘴角微微翘起，脸上有一种很惬意的微笑。

谢斩关看着她，神情有些呆滞，问道：“夫人，你现在还觉得男女之情是最可舍弃的东西吗？”

王聿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来：“男女之情，失之我命；得之，我幸。”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王聿祯：“我怀孕了。”

谢斩关：“？！”

…………

八千和银红离开后，谢斩关赶回前线继续作战，曹县丞通过吴枚和其他被俘的孙清溪残部得知，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分别和北川有勾结，他们都想通过北川打击谢斩关，然后从中获益。

得且帝听闻后吐了血，而后向天下昭告了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可耻罪行，并且宣布自己退位，传位于八皇子，年号和泰，谢斩关担任摄政王。

六个月后，摄政王妃王聿祯顺利生下一名女婴，名谢者易，六个月语言流畅，一岁半可搭弓射箭。

三年后，摄政王谢斩关率军扫平两皇子之乱，两位皇子皆在败军之际自裁，太上皇疯癫加重，几乎整日在院中嚎叫。

和泰帝班师回京。

和泰七年太上皇驾崩，同年和泰帝亲政，谢斩关还政于帝并卸任摄政王，担任一品大将军，统领全国军事，获封镇国公，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

和泰十年，谢者申进士及第，任从六品鸿胪寺丞。

和泰十二年，谢者华出任正五品武节将军。

和泰十五年，谢斩关致仕，长居黑山城。

同时和泰帝封王聿祯为云城君，赏赐云城内五百里土地作为封地，可在封地设立相应属官，形同公爵，五十年后谢者申继承封地。

和泰十七年，王钦若因专擅朝政、结党营私被投入诏狱，后被收回丞相印绶，和其族人一同逐回原籍。

和泰帝驾崩后，王家才又有子嗣入朝。

和泰帝继位一百六十多年后，沃野大陆再一次统一为一国，国号沃野。

建立沃野国的第一任皇帝叫谢者易，是一代名将谢斩关唯一的女儿，也是从古至今唯一一个没有危害人间的天生魔种。

这位千古一帝从未成年就开始从商，和其他不愿意子嗣从商的世家不同，她的母亲云城君王聿祯很愿意女儿从交易中获得自己想要获得的一切，也是在交易中这位天生的魔种学会了使用杀伐之外的方式满足自己的欲望。

谢斩关在得且帝一朝建立了谢家世代辉煌的基石，之后谢斩关的两个儿子一文一武把持朝堂。

谢者华南下吞并不臣的小国，北上占领了北川半数国土，并重创和北川联合袭扰中启的西辽。

在兄弟俩的合作下，中启的国力达到巅峰。

到了得且帝的重孙继位，因为其忌惮功高盖主的谢者华，于是在谢者申丧葬期间发动了对谢者华的围剿，甚至夺走了和泰帝赐下的丹书铁券。

可令皇帝没有想到的是谢者华完全没有反抗就跟着他的禁军走进了死牢，甚至还压下了他在朝中那些簇拥的躁动。

就当皇帝以为谢者华是顾及子嗣性命才选择退让的时候，谢者华那个一直从商的妹妹突然杀进了京城，也是在那时候所有人才明白天生魔种究竟是什么样的大杀器。

因为她手段狠辣，所以她美艳且永葆青春的脸庞都被世人忽视。

而一直被世人以为已经离世的谢斩关夫妇也再一次现身人前，夫妇俩看上去都不过刚满四十的样子。

历时四年的改朝换代之战后，谢者华随父母隐居，他妹妹谢者易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沃野，开始了大陆统一之战。

中启国祚至此终结。

沃野统一之后第六年，谢者华寿终正寝，享年一百零九岁。

谢者易为人冰冷疏离，重利轻情，在位百余年，她很有治国手段，也很有统军之能，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发展算数，推广机关术，规范魔修的修炼方式。

在光环再一次出现，沃野已步入热武器时代，还有一支战斗力强大的魔修军队。

入侵的异界修士面对的不仅有魔修军队的虎视眈眈，还有枪械的威胁。

沃野再也不是这些修士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

光环出现了七天，在这七天中，银红和八千的替身出现在了京城，离开时带走了谢斩关和王聿祯，还有三个修炼有成的孙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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