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贵人的因果

王聿祯这次昏迷了一天多，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

她的鼻梁和手脚都冻伤了，尤其是鼻梁，颜色青黑，还有水泡，横着一条很明显的血口子。

顾院判为她换过药之后，王聿祯的肚子饿了，饭送了过来，可她的手都包成了球，根本拿不了筷子。

现在身边唯一的女孩子就是银红，于是银红坐到了王聿祯身边喂她吃饭。

让王聿祯没想到的是，年纪小小的银红照顾起人来有模有样，她一点都不觉得别扭。

王聿祯问：“你以前给别人喂过饭吗？”

银红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我是我爹娘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弟弟比我小一岁。那时候我爹娘忙着种地，我弟弟吃饭都是我喂的。

后来……我七岁那年，家乡灾荒，家里揭不开锅，我爹娘就带着我和我的一对弟妹出来讨饭。

那一路上是真的苦，我连老鼠都吃过。路上遇到一个人牙子，他看中了我们家仨孩子，为了能给孩子们活路，我爹娘就把我卖了。

他们告诉我，将来他们还是想要回到家乡去，让我以后也尽可能的回家乡去团聚。”

王聿祯静静地很有耐心地听着银红讲她的过去。

银红抬起头看着王聿祯：“半年多后我被送去了京城，在妈妈那边开始学艺。我们一起学艺一个小姐妹，是我们最羡慕的一个。他的家就在京城附近，她的爹娘还能时不时去那边探望她，偶尔还会给她带来吃食。吃的那些东西都是粗茶淡饭，可我们总觉得那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我当时也在想，如果我爹娘也在京城附近落脚多好。”

银红叹了口气：“所以后来夫人给了我自由身之后，我就想着要回家乡去，中间出了些岔子，这么一耽搁就到了现在。说句不怕夫人笑话的话，我觉得我现在和之前真的不再是同一个人了。以前我还想着回家乡以后会许一个什么样的夫郎，想着怎样跟爹娘一起做些小买卖。可我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修炼，我想要变强，想要有朝一日和任何人对上都能有一战之力，能够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现在很担心，就算我回去了，我和我的爹娘也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再狠心要走，反而让他们觉得是他们抛弃了我，所以我也要抛弃他们，再让他们伤心。夫人……请为我指点迷津。”

王聿祯拨开挡住了她眼角的发丝，说：“话不投机是一定的，可这又有何妨？天下那么多人，不同的眼界，不同的念想，可绝大多数人能够和而不同地长久地或者短暂地生活在一起，皆因心有善念。一对有善念的父母，不会仅仅因为儿女要远离而伤心，只会为儿女前途未卜而忧心。你若回去，可以多带些钱物，让他们看到你有大好的前程，之后就算分别，约定好再相聚的时刻，他们虽说会有不舍，却不至于伤心。”

银红仿佛看到了乌云后的太阳，展开了一个欣喜的笑容。

银红端着碗走出房间后，谢斩关用手肘撑起脑袋看向王聿祯：“夫人，刚才你说的那番话我怎么觉得……不像是你会说的，怎么听都有些阴谋的味道。”

王聿祯瞟了谢斩关一眼：“就算卖过她，那也是她的爹娘。疏不间亲，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我一个外人能置喙的。所以话只要点到为止，其余的需要她自己去体会，自己去思考。她不是我的孩子，我能点拨几句就已经对得起我们之间的情谊了，没必要介入她的因果。”

谢斩关费了好大的力气翻了个身，支楞起脖子问：“媳妇给我讲讲呗，我怎么听着好像你觉得他爹娘不是什么好人呢？”

王聿祯挑了下眉毛：“当初你娘带着你们兄妹三个逃难的时候艰难吗？”

谢斩关连连点头。

王聿祯又问：“你们有没有遇到过路边给孩子插上稻草出售的？”

谢斩关又点头。

王聿祯第三问：“你们有没有遇到过人牙子过来询问要不要卖孩子的？”

谢斩关仔细回忆了一下，说：“有的。刚出来不久就有个人看上我大哥了，当时他已经是半大小子了，特别能吃，我娘给我们找吃的很费劲，那人说用粮食换我哥。不过我娘说不卖，那人还跟我娘拉扯了好半天。不过后来我小妹死了，我娘还跟我哭着说，当初要是把我小妹卖出去，说不定还能给她讨一条生路。”

王聿祯追问：“那有人会买一个病歪歪的小姑娘吗？”

谢斩关摇了摇头：“人家要买肯定是要买健康的，而且年纪大一点的，买回去就能干活的。所以就算是要卖，也是我或者我哥。”

王聿祯于是说道：“真心疼爱孩子的父母未必不会卖孩子。可是能卖掉孩子的父母大概率不是真的爱孩子。”

谢斩关：“啊？”

这是啥？没听明白。

王聿祯看着窗外白皑皑的积雪，说：“你娘当初带着你们三个，就算你哥哥已经是个半大小子，可她一个妇道人家肯定要比银红的双亲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更艰难。就算是抢粮食，男人的力气肯定要比女人的力气大。尽管如此，你娘都没想过要把孩子卖掉，银红的父母具在还会把孩子卖掉换粮食。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谢斩关这才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

王聿祯道：“一对不怎么爱孩子的夫妻，第一次把孩子卖掉，无论是因为良心的谴责还是因为养育的情感，他们肯定心中是难过的。可通过卖孩子他们获取到了足够多的利益，我不认为他们不会不找理由给自己的行为开脱。一旦过了心中的那道坎，再卖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都不是什么大事。”

谢斩关瞪大眼睛看向王聿祯：“那你让银红回去是为了让他看到他父母是多么坏的人？”

王聿祯用异样的眼神看向谢斩关：“人生在世，心中必定会有一个锚点。就算我如此薄情的人，我也看重我的儿子；就像我爹那般寡义的人，他也看中他手中的权势和家族的荣耀。如银红这般还没长成形的半大孩子，当她发现她的父母远不如路途中偶遇的‘贵人们’更有良心，若父母还想着怎么从她身上剥下更多的利益甚至血肉，你觉得她还能从这些贵人的因果中逃离吗？”

谢斩关的眼睛越来越亮，听完王聿祯的话，他眼睛里的光快赶上油灯了，他激动地说：“媳妇，你太厉害了，太英明了！以前我最佩服的是皇帝，现在我最佩服的人绝对是你！就是你！我可太稀罕你了！”

发表完一大通感慨，他在担架上躺平，发出一长串哈哈哈哈的大笑，还时不时感谢老天爷给了他这么好的一个媳妇。

王聿祯特别疑惑：“你真的就不怕我对你也是有所图谋？”

谢斩关：“你能图谋我啥？图谋我家穷？图谋我长的丑？图谋我没脑子？哈哈哈哈哈哈！”

王聿祯：“……”

倒也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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