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姐姐

　　季玉眼睛不好，但触感灵敏，搭脉摸到旧丫手腕上的不平稳的伤疤，就知道这孩子情况不好，一脸沉重。
　　旧丫怯怯地不敢说话，眼睛不住地抬头看念桑梓，念桑梓摸着她的头，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口气，“在想什么吗？”
　　“他眼睛受伤了吗？”旧丫小声问，“很疼吧？”
　　念桑梓看着蒙着布条的季玉，心想有的小孩子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存在，她没有问过季玉眼睛为何而伤，成年人社交潜在规则，不去打探别人的秘密，以至于她也没有问过季玉眼睛痛不痛。
　　季玉温声回答：“不痛，你身上疤不少，被打的时候你痛不痛？”
　　旧丫点头，她眼里有着能称得上迷茫不解的情绪，“好疼的，但每次挨过打就有满满一碗米饭吃，挨打就没那么难受了。”
　　大概想起米饭的味道，旧丫眼角弯了弯，被关的这些天，是她难得能吃饱肚子的日子，可以顿顿吃饭米饭青菜还有肉。
　　给旧丫米饭吃，不是刘三和窦氏良心发现，想起旧丫是他们的女儿，而是怕旧丫死了。
　　旧丫长大后可以换彩礼钱，在此之前是免费的劳动力，更何况一碗米饭贵不过看大夫的钱，用一碗米饭留住旧丫的命，简直不要太划算。
　　念桑梓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刘三和窦氏打的主意，可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旧丫。
　　她只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明白的小孩子，事实对她来说，未免太过残酷。
　　祁泠霄看念桑梓眉眼纠结，想说些什么又怕伤害到旧丫心灵的模样，出声道：“正常人不用挨打也能吃饭。”
　　念桑梓一个眼神瞪过去：怎么说话呢，旧丫不是正常人吗？
　　祁泠霄平静地看回去：不正常的是她爹娘。
　　旧丫看不懂念桑梓和祁泠霄大眼瞪小眼是在干嘛，她一脸认真，“我家里穷，不能人人都吃上饭。”
　　“家里穷你才吃不上饭……嗯，你相信就行。”祁泠霄意味深长，“自欺欺人总比残酷的现实要更让人能接受。”
　　念桑梓：……
　　以前没发现祁泠霄这么毒舌。
　　旧丫没念过书，不认识字，不知道自欺欺人是什么意思，可从祁泠霄的话里，她听出来她吃不上饭和家里穷没关系。
　　“我，我是女娃，女娃没有饭吃，很正常。”旧丫底气不足地说，“我没有贡献，是吃白饭的，有的吃就该……”
　　就该感恩戴德，而不是挑三拣四。
　　这是窦氏经常说的话。
　　念桑梓深深叹了口气。
　　旧丫不少干活，凭什么说她没有贡献？长久下去，她会真的认为自己毫无价值，然后心甘情愿地被人剥削。
　　哎，被封建思想荼毒的可怜孩子。
　　念桑梓揉了揉旧丫干枯毛躁的头发，她像旧丫这个年纪，头发又黑又顺，换着花样扎头发，天天臭美。
　　算了，做回好人，就当积攒功德了。
　　“你听我说，人吃饭天经地义，女娃一样可以吃饭。”念桑梓满脸认真，“你想离开那个家吗？你要和我一起生活吗？”
　　旧丫眼睛闪烁，缩了缩脖子，没说话。
　　念桑梓声音柔和得像是最和煦的一缕春风，“不用现在回答，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旧丫很轻地“嗯”了一声。
　　季玉开了药，念桑梓拿着药抱着旧丫去前面晒太阳，或许是因为念桑梓没有凶她，语气又那么温柔，旧丫渐渐放下心防，信任地贴着念桑梓的脖颈，乖顺地问：“去哪里呀？”
　　“去晒太阳，大夫说多晒太阳容易长高，你现在像个小豆芽，风一吹就倒。”念桑梓叹息，“怎么不像我呢，我这么强壮，你是我妹妹，应该和我一样才对。”
　　旧丫没被抓之前，窦氏没少在她面前咒骂念桑梓不像话，说念桑梓有钱了不认生母，是大不孝，官府应该把她抓起来打板子，说到气头上，窦氏还会扯过旧丫劈头盖脸一顿揍，骂旧丫没上前抱住念桑梓的大腿哭，不能笼络住念桑梓的心，没用极了。
　　旧丫扯了扯念桑梓的衣角，问出心底最疑惑的问题，“你真是我姐姐吗？”
　　如果不是她姐姐，为什么愿意管她呢？
　　念桑梓耸肩，“可能是吧，她带着你们两个小孩子，不就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用你们来道德绑架我。”
　　可惜她不吃道德绑架那一套。
　　“你……你不要回来。”旧丫紧张说：“爹娘不会喜欢你，得宝脾气大，你回来会受委屈。”
　　念桑梓呵呵一笑，得宝脾气大？她还脾气大呢，谁让她不痛快，她就让谁一辈子不得安生。
　　旧丫有些着急，“你不要回去，娘的侄儿打死了老婆，他求娘给他找个媳妇，你回去，会……你会……”
　　旧丫到底是个小孩子，后面的话说不出口，念桑梓听明白了，脸色一黑，“她敢！”
　　旧丫没听出话里威胁的意味，重重点头，“娘敢。”
　　念桑梓随口敷衍了两句，“放心，我不回去。”
　　顿了顿，“我不回去，你要跟着回去吗？”
　　旧丫干黄的小脸，有一抹如同落日夕阳的凄凉，“她是我娘，生我养我……”
　　她声音弱弱的，像是怕念桑梓会生气一样小心翼翼，“爹娘身体不好，得宝不懂事，我走了，没人照顾他们，没人帮忙干活，他们会很辛苦。”
　　念桑梓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的老天爷啊，我见到活菩萨了，他们那么对你，你还想着他们？”
　　“他们，是我爹娘。”旧丫苦涩地开口。
　　念桑梓想不明白旧丫脑子里都是什么，旧丫明明知道刘三窦氏不好，知道那个家是一潭深渊，提醒她不要回去，回去会受委屈，但旧丫自己却不愿意离开这潭深渊，宁愿在其间受尽委屈。
　　祁泠霄很能理解，旧丫和千千万万的孝顺孩子一样，对于爹娘十分包容。
　　不管爹娘做了什么，她都跪着接受。
　　想要旧丫和刘三窦氏分开，除非他们和旧丫断开关系，不要旧丫，否则下意识的习惯会让旧丫继续回到趴在她身上吸血的家中。
　　他拍了拍念桑梓，给了念桑梓一个“尊重他人命运”的眼神，念桑梓吞下准备质问旧丫“爹娘又怎么了”的言语，默不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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