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中秋夜宴（三）

不管这对天家母子之前闹到何等不可开交的程度，今夜中秋宫宴，王公百官面前，他们依旧要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崔令窈熟练地顶着裴玠的身体，摆出一副天子威仪之像，甚至，她还能面色平静地扶着一旁的太后。

而太后脸上也瞧不出半点儿素日里对裴玠的不满，反而笑盈盈看向众人，就连望向“裴玠”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慈爱”。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必定以为这是一对关系多么和谐的母子。

这一刻，她们是太后和帝王，也是这神都内最好的戏子。

“众卿平身吧。”

太后慈爱叫起，在崔令窈的搀扶下，坐到了与最上首的龙椅并立，甚至略高过龙椅的凤座上去。

只是，崔令窈敏锐注意到，在经过裴琰的时候，太后的眼神停驻了片刻。

但念及今日场合，再考虑到前些时日便是因为太后过于偏袒幼子一事才引发如此多的风波，太后并未驻足过问此事。

尽管，一入殿的时候，崔令窈便看出来，裴琰和上官华蕤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

太后又如何瞧不出呢？

众人齐齐起身入席。

上官华蕤和裴琰二人也未继续僵持下去，各自入席，一时间，原本僵持的殿中氛围也仿佛瞬间化解了一般。

太后递了一个眼神，一旁的女官砚心轻轻摇动桌案旁的铜铃，铜铃脆响，惊碎殿中隐隐浮动的香气，伴随着铜铃声，金明池大殿四周的二十四扇紫檀雕花门扇依次被推开。

殿外，湖水中漫天的明灯已然点亮，一时间，众人只觉坐于万千灯火中一般。

夏日的热风微微吹散了殿内的凉气，也卷着荷香沁入殿阁，众人举目望去皆是一怔。

金明池四周的湖面仿若化作了繁星点点的夜空一般。

千百盏莲花灯正自水面次第绽放，粼粼水波映着水面的莲花灯，也映衬着四周高悬的宫灯，一时间，湖面与岸边，竟好似琉璃世界一般，浸染出一股虚幻之美。

"这灯居然会动......"

裴宝珠掩唇轻呼，转头看向裴玠。

“令窈姐姐，这灯会动哎！”

原是随着四面的丝竹管乐之声渐起，那些浮沉于水面的莲花灯竟缓缓游动起来。

众人原还是不解，后发现隐藏在长廊里头的宫人。

原来，是每个莲花灯下都用丝线系住，宫人们按照特定的路线和顺序牵动丝线，这莲花灯便有条不紊动了起来。

很快，那些莲花灯竟是依次拼成了明月和楼阁的图样，组成了神都内的灯火集会盛景，令见惯了大场面的这些王公贵族们都是啧啧称奇。

“这场中秋宫宴，倒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平昌侯夫人小声对自家夫君说道。

往年里的中秋夜宴，虽也奢靡，但却不像今日这般有新意，仅仅是开场，便牢牢抓住了人的眼球。

平昌侯只静静握着茶盏不语。

伴随着管乐之声，身着红衣的舞姬自四面回廊旋身入殿，抛扬起的长袖上，是用同色的丝线绣出的蝴蝶图样，映衬着舞步，仿若有一群蝴蝶影影绰绰在周身飞舞。

紧接着，宫人们端着食盒也入场了。

宫宴上的菜色，自然是极尽精美。

盛在玉盘之中的水晶脍、掐丝珐琅碗中升腾起热气的凤尾鱼翅、秘色瓷盘中的佛手金卷……

伴随着池中灯影愈发迷离，竟叫人分不清此刻是坐在九重宫阙，还是跌进了哪处瑶池仙境的倒影里。

宗亲们都在奉承太后今日宫宴的新奇，唯有坐席中的崔令仪，却是看着眼前那银箸触到鱼脍时自动绽开的栀子花情景，只觉半个身子都僵住了。

今日宫宴的种种布置，乃至宫宴上这菜色，她虽未曾见过，却十分熟悉。

其实，这在她的记忆中，原本只是占据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角落。

当年她在冷宫中艰难度日，听着宫人们议论当今圣上有多么宠爱皇贵妃，甚至亲自为其策划了一场中秋夜宴。

因着皇贵妃曾提及，她年幼丧父丧母，后养于深闺，直至嫁入皇室，人生中竟是从未见过民间灯会的热闹模样，圣上怜惜她，便在宫中用上万盏莲花灯重现了民间的灯会盛景。

“金明池中燃起许多莲花灯，还有两岸的树上也都挂满了灯，我悄悄躲在远处跟着一同瞧过，可太漂亮了，比民间的灯会可热闹多了。

那些莲花灯还能在水中游动，组成亭台楼阁的图样呢！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灯！”

“那是自然了！这可是陛下特意为皇贵妃娘娘准备的！听闻那夜宫宴上的菜色，都是取自皇贵妃娘娘最钟爱的栀子花。那鱼脍，用筷子一夹竟然像花苞一般绽放开来了！可惜咱们没有那般福气能够去做宫宴上的奉菜宫女，也见识不到此等奇景了。”

那时候，她端着冷宫里的残羹冷炙，听着小宫女们谈论那位盛宠集于一身的皇贵妃娘娘的风华，心中可谓是又妒又怨。

嫉妒崔令窈凭什么有那般好福气，怨恨她既然都如此得宠，为何不能救救自己这个堂妹。

这些，也是她不愿回想的记忆。

她不愿承认，裴琰对崔令窈是那么用心，用心到超出了一个帝王的范畴。

崔令仪以为，她不会亲眼目睹小宫女所描述的那般场景，毕竟这一世，她绝不会让崔令窈成为裴琰的皇贵妃了。

可没想到，居然在这么早的时候，在一个根本不该出现这些的时候，她居然见到了小宫女所叙述的那般场景。

这一切，都对得上。

莲花灯、两岸的灯火、组成亭台楼阁的图样、还有这道鱼脍……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信王也是重生而来的？！

崔令仪几乎下意识一个激灵。

但很快，她便否决了自己这个猜想。

不可能的。

若是信王重生而来，他怎会容许崔令窈和裴玠走得如此之近？

那可是他上一世最爱的女人。

若并非如此，那是为何？

是自己打乱了许多事件发展，所以出现了不可控的变化吗？

崔令仪心中心烦意乱，而裴玠也是微微蹙眉迎向对面那道一直在似有若无打量自己的目光。

裴琰这个混账东西在看什么呢？

谁给他的胆子敢一直盯着自己，不，是瑶儿！

他难道还真做什么春秋大梦，以为这一世还能那般好运气吗？

“令窈姐姐，为何信王殿下好似一直在往我们这个方向盯着。”

裴宝珠也好似发现了不对。

她有着一种小动物般天然的警觉，甚至几乎是和裴玠同时发现了那道目光。

不过，她倒并未往裴琰是盯着自己的令窈姐姐那方面想。

毕竟，谁人都知晓，崔令窈是未来的皇妃。

裴琰但凡脑子清醒点儿，就不会打她的主意。

否则来日落了一个抢夺兄妻，不敬君上的名声，这对他的将来可是极为不利的。

“不知道呢，或许，是在盯着明熙公主吧。他自己做贼心虚，谁又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裴玠这话一出，裴宝珠都悄悄捂住了嘴。

“令窈姐姐，你好大胆啊！”

不过，她顿了顿又接着道。

“但是的确有道理。”

两人说话的声音用窃窃私语形容都不夸张，但隔着五六尺距离的上官华蕤，却是在这满堂的丝竹管乐声中，淡淡侧眸望向了“崔令窈”。

片刻后，又悄然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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