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月夜


白日里的等待,总是格外难熬。

在等着夜幕降临之时,崔令窈先等到了崔翾。

他并未直接进葳蕤苑来见崔令窈,而是托离澜将一本账册交给了她。

那是之前张氏从左神谙的嫁妆中抽取的一部分。

左神谙的嫁妆,明面上被老夫人保管着,可伴随着张氏在府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许多事老夫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氏从其中挪用了不少东西。

她真的缺这些东西吗?

并不是。

无论是崔家族中每年给予的银钱,还是张氏当年带来的那些陪嫁,哪样都足以让她舒服稳妥地管理着成阳伯府的后宅。

就算要给崔令仪积攒嫁妆,要为崔翾筹备聘礼,也不至于困难到让她去挪用别人的嫁妆。

更何况,她还放印子钱,那牵扯到的可不是个小数目。

据崔令窈所知,崔翾为了替张氏平这份印子钱的账,他自己可是出血不少,甚至还从伯府的帐中支出了不小的一笔款项。

只是那时张氏病着,伯府是老夫人管家,不知后面崔翾如何同老夫人说的,总之将这笔账平了过去。

从这些举动来看,崔令窈想,张氏动用这些嫁妆,最大的可能,是她享受娘亲死后,嫁妆只能任由旁人支配的感觉。

嫁妆是女子的傍身东西,嫁妆被随意支配,等同于她的人生也被一并随意支配了一样。

就好似自己一般。

身为左神谙的女儿,却只能在她张蘋月的手下苟活。

活得好不好,都是她的一句话。

这样,她仿若就赢过了她一辈子都未曾真正赢过的左神谙。

“崔少爷说,这上头的东西,因着牵扯太广,时间太远,之前虽然已经还了许多,但有些已经被张氏送到了张家甚至当做贺礼给了旁人,他如今方才一一寻回。现下,才算是彻底物归原主。”

那些寻回的嫁妆,被崔翾安置在了一处别院中。

这是崔翾在离开神都前,最后为崔令窈,或者说为自己偿还良心债所做的事了。

崔令窈已经从离澜口中得知了这一日内发生的一切,自然也知晓了崔翾选择离开的决定,以及裴玠会派人保护他的应对。

无声轻叹了一口气。

崔令窈将那账册合起,放回了桌上。

“知晓了,替我同他说一声,日后恐无再相见时,便祝他此去顺遂。”

崔翾一直在葳蕤苑外等着。

等到离澜将那句话带给他后,崔翾平静无波的眼神中隐秘地激荡起一丝涟漪。

但很快,一切又重新归于平寂。

“是,也请离澜姑娘帮在下带一句话。此去山高路遥,遥祝县主葳蕤春华,前路坦荡,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

崔翾朝着离澜深深俯身作揖。

这般郑重的行礼,让离澜一时也有些怔愣住了。

她回过神来,连忙侧过身子避开了这个礼,恭声回道。

“还请崔公子放心,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最后隔着院门望了一眼葳蕤苑,崔翾转身离去,踏上了已经在后门处等候的马车。

全程,未再回头。

而他孑然一身,除了一身素袍,未曾带走这府内任何东西。

自此,神都内,再无惊鸿公子。

葳蕤苑内。

崔令窈有些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崔翾上一世到底知不知晓他自己的身世,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总归这一世,他做出了顺从本心的选择。

无论是崔令仪所熟知的那一世,还是自己梦魇中所见的那一世,亦或是如今正亲身经历的这一世,都是截然不同的。

每个人、每件事,都因为细小的偏差而变得走向不同。

自己必须谨慎再谨慎。

绝不可以出现任何差错。

老天爷既给了自己这次机缘,让自己改变那些原本命定的悲剧。

那自己,就绝不能辜负。

是夜,子时。

裴玠轻车熟路出现在了崔令窈的窗前。

推开窗见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崔令窈心中反而有了一种安定之感。

原本,是离澜带自己前去便可。

张氏已经被暗中替换了出来,如今正关押在一处秘密别院中。

离澜自然清楚那地方在哪里。

可裴玠提出同去,崔令窈便也未曾拒绝。

有了上一次的体验,这次被裴玠带着在屋顶穿梭时,崔令窈已经没了上一次的紧张。

她的双手环抱着裴玠的脖颈,眼神里却未有半分缱绻。

她正在看着月亮。

月亮,这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物。

可今夜,月亮格外圆。

今日,是十六。

站在屋顶看到的月光,似乎也和往日里在精致的院落中所看到的格外不同。

这轮圆月,让她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崔令窈对母亲的印象已经不是很多了。

毕竟,她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短到她即便一遍遍将这些记忆拿出来“咀嚼”,可关于母亲的记忆还是在不可控制地变淡。

可她记得,娘亲是很喜欢月亮的。

寂静的夜晚,她带着自己坐在凉亭中,用团扇为自己扇着凉风,陪着自己看着天上的圆月和点点星子。

她说,再数上几个月圆之夜,父亲便会回来了。

“要数多少个?娘亲,爹爹也像月神一般住在广寒宫吗?为什么要数好多月圆的日子他才会回来?上次见到爹爹,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都快忘了爹爹长什么样子了。”

头发被发带束成了两个小揪揪的崔令窈坐在左神谙的身旁,有些吃力地抬头望着距离自己很远很远的明月。

她还太小了。

哪怕聪慧,却也无法理解大人话语中的意思。

那时候,左神谙已经有了身孕。

刚刚四个月,小腹微微隆起,看着稚嫩可爱的女儿,抚摸着腹中的小生命,她的唇角漾出一抹轻柔的笑意。

“爹爹不住在广寒宫。他在边关,为了保护许许多多像小瑶儿一样的孩子,都能够平平安安坐在家中看着这轮圆月,所以才不能随便回来。不过,如今边关战事应当快告一段落了。你爹爹他应当过几个月便能回神都述职小住上一些日子。那时候,或许娘亲肚子里的小妹妹或是小弟弟也就出生了,我们小瑶儿也成了大姐姐了。”

说着,左神谙捏了捏崔令窈的小鼻子,调笑道。

“还有,爹爹不是几个月前回神都的时候刚抱过你吗?怎么又不记得了,还说好久之前。”

“就是好久之前嘛!”

年幼的崔令窈紧紧抱着母亲的手臂,闻着她身上清幽的栀子香气,撒娇道。

“对于小瑶儿来说,那就是好久好久之前了!下次爹爹回来的时候,必须给我买陶然轩的蜜饯!他上次没有剃胡子就来蹭我的脸,好痛!”

因着最近牙齿痛,崔令窈被母亲约束每日最多只能吃三颗蜜饯。

她心心念念陶然轩的蜜饯好久了,却依旧没有吃到。

“好,让爹爹回来给我们小瑶儿负荆请罪。这次就让小瑶儿给爹爹剃掉胡须!”

崔玿也是有名的白面将军。

只是赶着回来见妻女,一路风波,落得粗糙了些。

不想竟是被女儿“记恨”了好久。

那时温馨调笑的母女不知晓,她们等着的那个人,在数轮月圆后终于回到神都的时候,不是曾经鲜活的人,而是一具冰冷而悄无声息的棺木。

他不会再笑着唤小瑶儿和神谙,不会将崔令窈举过头顶去摘花,也不会再一笔笔为左神谙描绘柳眉。

不久后,左神谙和腹中的孩子也一并去了。

几年后,陶然轩的掌柜病逝,这蜜饯铺子也关掉了。

崔令窈一直未曾吃到陶然轩的蜜饯,也未曾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此刻,她抬眸望了一眼似乎和自己距离又拉近了一些的明月,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在那之后,她看过了无数月圆,却再也不会有团圆的时候了。

裴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头望向崔令窈。

月光倾洒下,她眼里的寂寥是那般明显。

裴玠心中忽然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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