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辞宫

　　公主坐在火炉旁，拨动着炭火，托腮沉思。沐弘走进暖阁，见影子一样的张夫人不在她身旁，连呼侥幸。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公主诧异，“过来烤烤火，天气一下就变冷了。”
“公主，快收拾一下，随臣出宫。”
“怎么了？”公主一惊。
“出大事了，我以后慢慢跟你讲，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
“我的身份……怎么可以随便出宫呢？”
“我拿到了出宫的令牌。”沐弘向外张望，“叶玄呢，我去让他找一套宦官的衣服来。”
“你要我乔装逃走？”公主大惊，“绝对不可以。我是陛下的妃子，就算要走也要得到陛下的同意。”
“叶玄！”沐弘看到叶玄在门外走过，连忙追出去，在他耳边嘱咐了两句。叶玄领命而去。
“公主，时间紧迫，你要相信我。”沐弘回到房里，继续劝说。
“我当然相信你，但你要告诉我实情。”公主坚持。
“新兴侯蓄意谋反，妄图对陛下不利。”
“什么……”
“而且，事情泄密，已被外人察觉。”
公主脸色煞白，手抖个不停，“兄长怎么能做这种事，在这种危急关头，谋害陛下。”
“他是不会成功的。”沐弘说，“但长安臣民对鲜卑恨之入骨，此事一旦查实，城里的鲜卑都逃不了一死。”
“果真如此，我也是罪人，理应伏法。”公主镇定下来。
“此事和公主没有关系。”
“城外阿弟紧逼，城内兄长谋逆，我有何面目去见陛下。”公主惶恐落泪，“不如一死了之。”
“公主千万不能有此短见，有微臣在，定要保护公主周全。”
“沐弘，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劝了半天，没有效果，沐弘简直要抓狂了，赌气道：“公主不走，我也不走，就让臣陪着公主一起死吧……”
“沐弘，你这是何苦呢？”公主泪眼朦胧，喉咙哽咽。
“只不过，新兴侯托付的绝笔书就无法送达小王爷手里了。”
“兄长让你传递书信了？”
“新兴侯以燕国皇帝的身份发布旨令，安排身后之事，指定济北王承继大统，对吴王和中山王各有任命。新兴侯担心家族内斗，嘱咐他们要团结一致，复兴燕国。”
“沐弘，这么重要的旨令你一定要送出去。”公主连忙说。
“那就要看公主了。”沐弘扬声道：“把衣服拿进来。”
叶玄掀开门帘，肩上背着一个包袱，手里托着一套黑色的内侍衣袍。
“请公主换上，随臣出宫，不能再耽搁了。”沐弘催促。
“你非要带我走？”
“在臣眼里，秦国、燕国都是浮云，只有公主才是臣一心要保护的。”
公主沉默片刻，说声“也罢。”擦掉眼泪，摘下头饰耳环，身上的装饰品全部去除，一一摆放在坑桌上。她把长发绾成发髻，戴上内侍的帽子。沐弘和叶玄退到门外，不一会公主走出来，身穿黑袍，俨然是个美貌的小侍从。沐弘让叶玄取一条貂皮围脖，给公主围上，遮住半边脸，三人一起走出合欢殿。
沐弘的计划是出宫后先去观星台，带上准备好的出行用品，骑马出城。然而还没到西司马门，突然冒出一群黄门，把他们堵在甬道上。
“什么人？赶紧让开。”沐弘喝道。
为首的一个宦官上前行礼，“奴婢万忠，见过王妃，不知娘娘要去何处？”
公主见被人识破，拉低围脖，冷冷道：“本宫去哪里，需要向你汇报吗？”
“奴婢不敢。”万忠的态度恭敬而冷淡，“张夫人正在赶来的路上，请娘娘稍待片刻。”
沐弘心里一沉：万忠是张夫人居住的鸳鸯殿的管事，公主前脚走出，他们后脚就赶来拦截，合欢殿里定然有他们的眼线。
“张夫人也没资格来管本宫。”公主叱道：“让开。”
万忠“诺，诺”连声，却丝毫不退。
看来只能硬闯了。沐弘大喝：“王妃的命令你敢不遵？”猛地出手把万忠推开。万忠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身后的黄门扶住，气得一挥手，下令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公主拦在沐弘前面，喝道：“谁敢？”
场面一触即发。这时甬道尽头出现一顶肩舆，飞也似的赶来，坐在上面的宫装女子高声叫道：“不得无礼。”
众黄门闻声，让出一条通道，那女子下了肩舆，走到公主面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笑道：“姐姐穿了这身内侍的衣服，还真是俏皮呢。”
公主寒着脸推开她的手，“你想干什么？”
张夫人笑容不减：“姐姐要去哪里，妹妹陪你一起去。”
“不必。”
“你我姐妹这么多年，形影不离，姐姐可别把妹妹撇下了？”
沐弘见张夫人故意撒娇作痴，一付胜券在握的笃定，心知此事难了。今天若是走不成，以后也就没机会了。这个女人赖在公主身边，表现出一付乖巧的样子，却在暗地里收买了合欢殿的人通风报信，在这关键的时刻亮出獠牙。
“我这就要出宫离开长安城，陛下就托付给你了，请你务必尽心尽力把陛下照顾好。”公主坦诚相告。
“姐姐你不能走。外面兵荒马乱，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存活？还是留在宫里安全，陛下会保护我们的。”张夫人哀声叫道。
“不用你管。”公主甩开她疾步向前，众黄门不敢动手阻拦，步步后退。
“站住！”张夫人终于撕下画皮，沉下脸挡住公主，“姐姐忘了自己的身份吗？我们都是陛下的人，怎能说走就走？就算要走也应得到陛下首肯。”
“你说得对。”公主说，“我这就去前殿，向陛下辞行。是走是留，全由陛下发落。”
沐弘心想这下玩完，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老婆出走，天王一怒之下，只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张夫人再次拦阻，“陛下心情烦躁，情绪不稳，姐姐若去刺激陛下，不会有好结果。我劝姐姐还是回宫去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走开。”公主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态度坚决。
甬道口又出现了几个人，快步走来。沐弘看到，为首的是天王身边的黄总管，手里托着一支卷轴，跟在他身旁的居然是赵整。
堵在甬道里的众黄门见到黄总管，纷纷退开。黄总管走到中间，喝一声“圣旨到”，在场的人全部跪倒在地。
黄总管打开卷轴念道：“废除慕容氏王妃封号，贬为庶人，着令即刻出宫，钦此。”
众人不料有此变故，都愣住了。
黄总管说：“慕容氏接旨。”
公主脸色发白，咬着嘴唇，双手接过卷轴。
“等等。”赵整突然插进来问道，“这是陛下的旨令吗？”
“怎么，你怀疑我矫旨不成？”黄总管翻了个大白眼。
“陛下，陛下竟然……”赵整似乎有些发懵。
沐弘一下明白过来，跳起来指着赵整喝问：“是不是你去禀报陛下的？”
“是啊。你只问我要令牌，又没说不让我去禀报陛下。”赵整一付无赖的腔调。
“好……好……”沐弘气得说不出话来。
“却没想到陛下这么爽快，放走了王妃。”赵整叹道，“陛下的大度，天下无人能及。”
黄总管对公主说：“陛下让老奴带话给您，您宫里的物品尽管带走，从此山高水远，善自珍重。”
公主泪如泉涌，浑身抖得站不住脚。沐弘扶着她，催道：“陛下都准了，还不快走。”
公主脱下内侍的黑帽，对着前殿的方向跪拜叩首，沐弘和叶玄跪在她身后一同叩拜。公主叩首三遍，起身就走。张夫人追上来，拉住公主的衣袖，哭喊着不放。沐弘见这女人死缠烂打，简直就是个泼妇，恨不得破口大骂，却见公主拔下头上唯一的一根束发金簪，“嘶啦”一声，用簪尖割断了袖子。
黑发像瀑布一样披散下来，在风中飞舞。金簪跌落在地，公主空着双手走出皇宫，把十五载深宫岁月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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