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鲤跃逢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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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歌被问得一懵,下意识答道:“奴婢……奴婢会做十八种鱼……”
“嗯,那便够了。”
萧柏祺满意地点点头,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发顶。
“御膳房正好缺个会做鱼的。”
“明日起,你就去御膳房当差吧。”
“就说是本王,想吃你做的翡翠鱼羹了。”
跪在地上的苏嬷嬷闻言,脸色大变,顾不得规矩,突然膝行两步上前。
“王爷!这、这不合规矩啊!浣衣局的人,怎能随意调去御膳房……”
“规矩?”
萧柏祺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展开。
扇面上是一副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侧边还题着几行御笔诗词,正是当今圣上的手笔。
他用扇子点了点扇面上的御印。
“嬷嬷是觉得,本王不懂宫里的规矩?”
“还是说……需要本王现在就去请皇兄来亲自与嬷嬷说说这规矩?”
“老奴不敢!老奴万万不敢!”
苏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瘫软下去,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沈清歌看着老嬷嬷如同烂泥般的样子,突然觉得刚才后脑勺被撞的那一下,一点儿也不疼了。
浑身上下,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和畅快。
她赶紧敛了心神,朝着靖王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礼。
“奴婢谢王爷提携!”
“奴婢定将这鱼羹,炖出花儿来给王爷品尝!”
萧柏祺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他转身,对一直候在月洞门外阴影里的侍卫吩咐道:“你,跟着这位姑娘,去浣衣局收拾妥当,明日送去御膳房。”
“是,王爷。”侍卫恭声应道。
随后,萧柏祺带着侍卫,就这么施施然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庭院里跪了一地的婆子,还有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苏嬷嬷,在风中面面相觑……
沈清歌踩着那双依旧湿漉漉的布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了浣衣局后院的小门。
青石砖缝里顽强钻出的狗尾巴草,扫过她的脚踝,带来一丝微痒。
平兰突然像只受惊的兔子,从廊柱后面猛地窜了出来。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截磨秃了的捣衣杵,眼睛红红的。
“清歌姐!她们都说……说你被苏嬷嬷给活吃了!”
“你闻闻,这是什么气味儿?”
沈清歌哭笑不得,把沾着皂角沫、混着泥土和青草气的袖子,凑到平兰的鼻尖下晃了晃。
“刚在阎王殿门口打了个滚,又爬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平兰一把拽进了旁边低矮的小屋里。
破旧的木门“咣当”一声撞在门框上,震落了一阵尘土。
平兰手忙脚乱地从床铺角落里翻出一件半旧的粗麻中衣。
“快!快换下来!你看看你,跟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
她一边帮沈清歌解着湿透的衣扣,一边压低了嗓子,神秘兮兮地问。
“靖王……靖王殿下他,当真要调你去御膳房?”
沈清歌正费力地拧着裙摆上的水。
水珠“啪嗒啪嗒”地砸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溅起小小的泥点。
“嗯,说是要吃什么翡翠鱼羹。”
她随口应着,扯下发间还粘着的一粒苍耳子,扔在地上。
“你说奇不奇怪?”
“那会儿追我的人都堵到门口了,他居然就那么轻飘飘几句话,就把苏嬷嬷给挡下了。”
“现在那老虔婆和她手下的人,估计还在假山那边跪着呢。”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
平兰警觉地猛一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
窗外,三四个探头探脑的小宫女被吓了一跳,“哎呀”一声低呼,慌忙散开。
她们红着脸,蹲在墙根下,假装认真地扫着根本没什么可扫的地面。
先前作证的翠儿胆子大些,举着扫把远远地嚷嚷:“清歌姐!你以后要是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咱们这些姐妹呀!”
“去去去!扫你们的地去!”
平兰抓起门边的笤帚,作势要打。
等把那些小宫女都吓跑了,她转过头,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清歌姐,你走了,往后到了夜里,还有谁会悄悄给我掖被角?”
沈清歌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从床板底下摸出藏着的半块芝麻糖,小心翼翼地掰开,塞了一半到平兰手里。
“傻丫头,哭什么。”
“御膳房离咱们浣衣局,也就隔着两道宫墙,几步路的事儿。”
“等我安顿下来,偷了厨房的油糕点心,给你从窗户缝里塞进来。”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平兰微凉的脸颊。
“等我得了空闲,就溜达过来看你。”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锣声,是催促宫人们做活的信号。
平兰却突然一把揪住了沈清歌的袖口,脸上带着担忧。
“阿芜,那个靖王……我先前听人偷偷说起过,他上个月,好像才杖毙了一个给他奉茶时手抖的宫女……”
“管他是吃人的阎罗,还是救苦的菩萨。”
沈清歌将最后一件洗得发白的襦裙塞进一个小小的包袱里。
“总比继续留在这儿,天天被苏嬷嬷盯着,早晚被这皂角水腌成咸鱼干强。”
她顿了顿,补充道:“再说了,御膳房那么多人,又不是他靖王府的后厨,哪儿就归他一个人管了。”
她低头,给包袱系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抬眼时,恰好瞥见窗纸透进来的夕阳余晖,将平兰床铺上那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破被角,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外面传来靖王府侍卫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咳嗽声。
沈清歌抓起那个小小的、寒酸的包袱,转身往外走。
平兰追到门槛边,却又猛地刹住了脚步。
她的指甲用力地在粗糙的门框上抠着,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月牙印。
“清歌姐……你……你凡事且当心。”
沈清歌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朝后挥了挥。
她知道平兰担心什么。
宫里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地。
靖王今日的援手,或许是善意,或许只是一时兴起,谁又能说得清?
但对她而言,这是眼下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倒退着往前院走去。
廊柱后,那几个先前偷听的小宫女又探出头来,躲躲闪闪地指指点点。
见沈清歌的目光扫过来,她们又忙不迭地低下头,假装掸着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眼神里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嫉妒,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拐过那道熟悉的月洞门时,沈清歌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浣衣局的院落,青石板路,晾衣的竹竿,还有那棵见证了她无数汗水和隐忍的老槐树,都在夕阳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这里充满了辛劳、委屈,甚至还有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线。
但这里,也有平兰,有翠儿,有那些虽然微不足道,却也曾相互扶持过的片刻温暖。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复杂的情绪压下。
前路未知,但总好过困死在这里。
那个面无表情的靖王府侍卫已经在门外等候。
他看见沈清歌出来,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跟上。
沈清歌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浣衣局,然后毅然转过身,跟上了侍卫的脚步。
她的身影,连同那个小小的包袱,很快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
身后,是渐渐沉寂下去的浣衣局,和即将落下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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