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忆

　　这被痛苦整夜折磨的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闭上眼，却睡不着，睁开眼，眼泪却淌下来。淌得到处都是，我没办法将水分从枕头里逼出来，索性随它而去。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我讨厌这种消毒水味儿，几年前做手术曾闻到过。女人们张开腿扼杀或创造生命时要闻到，插上呼吸管维持最后一丝生机时要闻到，哪怕躲在厕所隔间里偷偷验尿的女学生们也要被这种气味所感染。

　　“小宝……”

　　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那张苍老的如树皮一般的脸庞，陌生而又熟悉。

　　张雨怡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最后的记忆是上了那辆通往“桃花源”之外的汽车，拨通通向“城堡”的号码，和记忆深处那条长长，长长的走廊一样，记忆的空缺只剩黑暗。

　　许志宁，这个名字刻在张雨怡的脑子里，他的样子也是，她努力地让自己忘记这一切，可身体的疼痛一遍一遍提醒着她，那张善良黝黑的脸庞变得阴森凶恶，成为自己没日没夜的噩梦。

　　车窗被缓缓地摇下来，窗外的一切变得轮廓清晰起来，有了原本的颜色。张雨怡坐在车后座抱着一盆花，山茶花鲜红的花瓣随着路面的颠簸而微微摇晃着。

　　她将头扭到一边，窗外，是一大片蓝色的湖水，湖边满是盛开的黄色油菜花，随着风微微摆动脑袋。可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她想念那月光下的红色围墙，想念围墙后层层叠叠的花朵，想念同样的湖水，想念深蓝色无尽的夜，想念…想念他…

　　那片油菜他还看得到吗？我们那么努力爬上那个山坡，只为了看那片花，可现在它们随处可见，绽放的毫无价值。

　　红色的花瓣从车里飘出去，飘到湖的上方，浮在湖水之上，又缓缓沉没下去。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家人们都出来迎接张雨怡。他们故作冷静默契地将发生的一切绝口不提，可自己带着一个残破的身体，和那个曾孕育过生命的子宫回了家，回到少女的房间里，她怎能再踏进一步。

　　她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这种想法。

　　“肮脏，肮脏，你就该下地狱。”

　　她这么对自己说。

　　她看见一群有一群的白色小鬼，拖着长长的尾巴像她扑过来，它们不伤害自己，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围绕在自己身边。

　　“肮脏，肮脏，你就该下地狱。”

　　他们在流泪，你看见了吗？他们是你的家人，在为了你经历过的一切而流泪，他们幻想着你遭受摧残的样子，脑补你的惨叫，听着你羞耻的声音，你怎么…怎么还能出现在这里，一遍一遍提醒他们，提醒他们你确实遭受了如此的对待。

　　陈设少了什么，多了什么，张雨怡不能够了解。她躺回自己的床上，即使自己很久没做过梦了，这个床还是承载过自己年少时期的所有梦境。嫁给王子，做个设计师，养一猫一狗，还是爱慕自己的老师，这张床藏着这一切。

　　她要把自己对他的想念连同噩梦也藏进这张床，永远不再放出来。

　　……

　　噩梦吗？我也做过不少，不过见到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美好的一场梦。

　　许志宁熟练地穿过丛林，他的心里有幅地图，地标一个一个冒出来，他回到了她以为他不会再回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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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液早已经干涸，只留下黑色的痕迹牢牢抓在地上，偶尔还有几只虫来舔舐。尸体已经没有踪影了，许是被埋了，许是被吃了，他并不关心。许志宁一脚踢开木门，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径直走向那张床。

　　他坐上去，趴下来，仔细地嗅着。

　　这里还是她的味道。

　　这张床上躺过多少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唯有她让自己如此留念。

　　许志宁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一切，将被打乱的东西重新归位。他拨开红色的床垫，墙上的“雨”字已经被磨损的差不多了，他像她一样，拿起窗户边的红砖，补齐了那个字。

　　将耳朵贴近地面，却再也听不到雨声。将耳朵贴近你的心，你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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