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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撕扯(1)


她有一张苍白扭曲的脸。
六双散发着血色幽光的手,如同来自深渊的诡异藤蔓,疯狂地攀附在她脸上,展开一场野蛮的撕扯。第一双手,指甲深深抠进眼眶,仿佛要将瞳孔从灵魂的窗口硬生生剜出;第二双手,像两把粗暴的钳子,将嘴巴扯到耳根,似乎要把所有未出口的呐喊,都扼杀在喉咙深处;第三双手,如狂风般扯拽着头发,头皮传来仿佛要被剥离颅骨的剧痛,每一根发丝都在诉说着绝望;第四双手,紧紧揪住耳朵,恨不得将其连根拔起,让她彻底隔绝这个世界的声音;第五双手,狠狠捏住鼻子,让呼吸变得艰难,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第六双手,则死死掐住喉咙,血管在指尖下突突跳动,生命的火焰在挣扎中摇曳。
但她的眼睛却无神、所有情绪的作料都懒得加。
这是我在IPAD上画的一张画。画中的这张脸就是我自己。一张我自认为内心最真实的我。
记得刚开始画这幅画时,那是两年前,我固执地认为,这六双手来自外界,是他人施加给我的恶意象征。十岁生日那天,阳光灿烂,可父亲转身离去的背影,却如同一道冰冷的阴影,瞬间将整个世界的温度抽离,让那本该充满欢笑的日子,变得冰冷刺骨。自那以后,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恶意的开关,母亲的沉默如同厚重的枷锁,家的孤寂似无尽的深渊,我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被命运抛弃的孩子。无数负面情绪,如野草般在我血液中疯长,侵蚀着我的心灵。
后来,好友的背叛和出卖,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我的胸膛。在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中,我成了被孤立的怪物,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牢笼,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无法融入其中。现实世界让我遍体鳞伤,我只能躲进虚拟的动漫世界,试图寻找一丝慰藉。然而,当我穿着动漫人物的衣服行走在现实中时,迎接我的却是更加刺耳的嘲笑和辱骂,这让我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又加深了一层。
那些年,我坚信自己是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弃儿。记得画这幅画时,内心被仇恨的火焰吞噬,复仇的念头如野草般疯狂蔓延。我渴望向这个世界反击,让那些伤害我的人付出代价。
直到昨天,我从“一个树洞”回来。那是一个能让人倾诉心声的隐秘角落,在那里,我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内心。当我再次打开这幅画时,一种强烈的冲击感席卷而来——原来,这六双充满攻击性的手,都长在我自己的躯体上。我似乎明白了,真正困住我的,从来不是外界的恶意,而是我亲手编织的仇恨牢笼。
是啊,这些年我就像一只战斗中的小兽,和整个世界在作战。不管是对妈妈,还是学校的同学,抑或身边那些嘲笑我的人,甚至是现在和爸爸在一起的吴燕琴,我都拼尽所有的力气,和他们对着干,可是我发现,每一次报复后获得的那种快乐,转眼即逝。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获得一件华丽的衣裳一样,只能暂时取悦我。而快乐过后反而会有更深的委屈及恐惧吞噬着我,带着我进入无尽的内耗中,无力自拔。
昨天在“一个树洞”里,看着屏幕中那撕裂的“自己”的影像,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年身体启动的自我防御机制和对外敌对机制,看似是自我保护,实则是一把双刃剑,切断了我与外界连接的桥梁,让我在孤独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昨晚,我彻底失眠了。不,确定地说,我在自己的噩梦中来来回回地折腾奔波颠沛。
关于那些梦境在今天早上醒来的瞬间,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未来过。但身体的疲惫和沉重,每一寸都留下了噩梦的印记。
于是,我又一次习惯性地选择不去上学了。妈妈也习惯性地在看到我房门紧闭的情况下,选择发微信给班主任,帮我请假。自从我被确诊为抑郁症后,我和她之间不再有激烈的战争,甚至不用过多的言语,就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此时,整个屋子安静得出奇。
窗帘隔开了外面的世界。但透过窗帘的缝隙,我看到今日天气阴沉,外面的世界仿佛被一层灰暗的滤镜所笼罩。房间里,阴影肆意蔓延,橱柜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拉开的衣柜门,里面那些动漫的服装也像被染上了阴天的毒液,变得面目狰狞。昏暗中,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濒临死亡。
我蜷缩在床上,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IPAD,右手中指的指肚却无意识地触摸着床头柜最上面的那个抽屉,那里有一把美工刀正发出无声的召唤。
IPAD的屏幕突然泛起涟漪,如湖面的波纹。
那些只血红的手同时从屏幕中渗出,变成六个不同的我。最矮小的那个我挂着泪痕,穿着十岁生日时的粉色公主裙;脸上毫无表情,双手手腕缠满绷带的那个我握着我常用的美工刀,上面还有点点血迹;蜷缩在角落里,穿着动漫衣裳的那个我,眼里的惊恐和无助都要溢出来了;还有个浑身长满尖刺的,每根刺上都挂满了吐沫星子——那是无数的人对我的嘲笑和辱骂。
我一惊,手中的IPAD掉在了被子上,右手也猛地从抽屉上抽离,手腕处那条刚刚结痂的伤痕,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谁?”我嘴里喃喃,脸色煞白。说真的,昨天在一个树洞的经历让我匪夷所思,但面对此刻的IPAD屏幕,我依然慌乱,不知所措。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都是你,难道你不认识吗?”手腕处都是绷带的那个“我”用美工刀挑起我的手腕,“每一次你不都是用美工刀来感受疼痛吗?你不是一直认为伤害自己,才是惩罚别人最好的方式吗?这些年,你一直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报复你认为伤害了你的人吗?”
“我没有。”我蹙眉低声辩解。
“没有?!”那个“我”突然提高了声音的分贝,再次奋力抬起了手腕,“那我这些伤痕哪里来的?难道是画出来的吗?”
我哆嗦着嘴唇,眼含着泪,不敢吱声。
“再来看看这个!”那个“我”再次厉声喝道,声音如同揉皱的纸张般刺耳。
我猛地抬头,IPAD的屏幕里突然甩出记忆的碎片。教室里,我最信任的闺蜜正和别的同学窃窃私语,同学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下一秒,镜头一转,我的粉色笔记本正在人群头顶传递。闺蜜带着诡异的笑,站在讲台上,用她的尖细的嗓音念着我的文字:“这一周爸爸又没有来看我,我感觉自己真的被抛弃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我了。妈妈的沉默可怕得像沉寂万年的火山,不知道在哪个瞬间会突然爆发......”
指甲陷进掌心,右手又不由自主地探向床头柜的那个抽屉。脑海里猛地闪现那天同学们的嘲笑声,鄙夷的目光,还有那晚我第一次用美工刀划向自己的手腕,那种撕裂的疼痛,以及看见鲜血从手腕处冒出来时的恐惧到快感,如今历历在目。
我的眉头越蹙越紧,胃部不停抽搐,导致我不停干呕。
“你总认为自己是导致父母离婚的凶手,”那个穿着公主裙的我,慢慢地跳出屏幕,大大的眼睛含泪,对着我低语,“其实你不知道的是,他们之间早在你刚出生的第二年就发生了问题,而正是因为爱你,所以迟迟没有分开。你十岁生日那天,他们根本不知道你就躲藏在餐桌下,为此,他们内心愧疚到现在。他们觉得,是他们伤害了你。”
屏幕开始龟裂。那个始终背对着我的身影缓缓地转过来,竟然是穿着病号服的妈妈,她的手里攥着抑郁症的诊断书,日期是我第一次割腕后的一周后。我突然想起,妈妈每天都在服用的药片,那些用维生素瓶子装的药片,她说是给自己补充维生素,没想到是抗抑郁的药。
“你就是个戏精,总是脑补无数的想象,觉得全世界都背叛了你,都负了你!”
“你的情绪又那么多变,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却从不在意别人的感受!”
“你总觉得自己活得小心翼翼,觉得自己是个可怜虫,但你有没有看见,你身边很多人在你面前也小心翼翼?”
“你要记住,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屏幕里的那个“我”,每个字都像子弹,射向了我。
我张大嘴巴,所有的声音都被卡在了喉咙里,眼泪却像受了惊般,从眼眶中滚滚出逃。
我的后背紧紧贴着床头板,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无数的雨滴在窗玻璃上蜿蜒滑落,如同一条条沾满泥水的蛇。IPAD里,六个“我”正从屏幕里缓缓爬出来,带着不同的表情。
“别过来!”我迅速地抓起枕头挡在了胸前,眼睛惊恐地瞪着,然枕头变成了透明,而屏幕中十岁的那个“我”,突然哭得泣不成声。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所有的行为,都成为了压死爸爸妈妈的最后一根稻草。你只关注你的伤痛,却从未看见他们的伤痕。”
“不......”我哭着摇头。
“还在抵赖!”那个手腕处缠着绷带的我猛地抓住我的右手腕,美工刀锋倏地抵住那些暗红色的伤疤,冷笑道,“每次你割下去的时候,都想着是要报复你的爸爸和妈妈,对不对?你希望他们后悔,希望看到他们绝望又无助的样子,对不对?你甚至在每一次自残的时候,脑海里都会蹦出爸爸妈妈哭喊和呐喊的场面,这样你的快感会越来越强烈,对不对?”她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在玻璃上滑动。
未等我说话,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惜你永远都不懂,这些你自认为的报复,伤害的不止是你自己,更是始终拼尽力量想要守护的父母!”
“不!”我捂住耳朵,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穿着动漫服的那个“我”猛地扑在了屏幕前,洛丽塔式的裙摆上染着深深的血迹,“还记得你第一次参加漫展的那天吗?你本想成为焦点......”
“第一次参加漫展......”我嘴里喃喃重复,目光定格在这套熟悉又陌生的动漫服上。
玻璃碎裂声在耳畔突然炸响,我猛地捂住耳朵。指缝间却感觉渗进粘稠的液体,低头一看,仿佛看见满掌心的猩红。记忆如被某个开关忽地打开——那天我穿着新买的洛丽塔连衣裙复古公主哥特风的Lolita裙。可当我在展台上摆姿势时,前排的男孩突然大喊:“看,那个怪物手臂!”
然后所有人目光聚焦在我手腕交错的伤疤上,快门声里混着窃笑和惊呼。
“不是的!”我抓起枕头砸向了屏幕,“求你不要再出现了!”然穿动漫服的那个“我”却穿透了电子屏障,她冰凉的指尖触到我手腕的伤疤,那些结痂的痕迹突然开裂,渗出蓝色颜料——那是我习惯性用丙烯遮盖伤疤时,颜料和血混在一起的诡异颜色。
衣柜突然发出吱呀声,挂着的所有动漫服开始蠕动。那些哥特风的大裙摆变成了血盆大口,不同颜色的假发化作藤蔓缠绕我的脖子。其他的服装尖叫着缩进墙角,而“我”,有个我在这些那些动漫服装里沉沉浮浮,若隐若现。
“不要,求你不要!”我尖叫着,哭喊着。
耳畔倏地响起无数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如扩音器,循环播放着“神经病”“自残怪物”!
“闭嘴,闭嘴!”我发疯般地甩着手中的枕头,想要把所有的声音给挥走。
房间突然就安静了,IPAD的屏幕忽闪忽闪,接着妈妈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屏幕中摇晃。我看到无数个深夜,妈妈蹲在浴室里用钢丝球刷洗着我留在瓷砖缝里的血迹;她把美工刀锁进保险箱又偷偷放回原处;她习惯性对着梳妆台吞那些治疗抑郁症的药,在吞下的瞬间,努力挤出笑容。
“妈妈,对不起......”我伸出手,哽咽地说道。
屏幕猛地一亮,穿着公主裙的十岁的那个“我”突然挡在了中间。她怀里的生日蛋糕正在融化,奶油顺着裙摆滴落,嘴里狠狠地说道:“现在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道你对妈妈的伤害吗?”
空气突然被抽离,喉咙泛起铁锈味。我发疯似地抓挠脖颈,碰到一条冰凉的金属链——那是十一国庆节,吴燕琴送我的星空项链。
“哈哈哈......”
屏幕中传来尖锐的笑声,我看到那个全身都是刺的“我”正在狂笑,她的身体因为笑的厉害正在发颤,而那些刺上的唾沫星子却突然映出不同面孔:小区里那些老人家的嘲笑;同学们鄙夷嫌弃的目光;爸爸无奈又绝望的表情;妈妈灰暗且疲惫的脸......
“快滚开!”我嘶吼着直接扯断了项链砸向了屏幕。
手腕处绑着绷带的那个“我”突然冷笑一声,向我递过来闪着寒光的美工刀:“没事,只要轻轻一划,你所有的疼痛都会慢慢消失哦......”
刀尖刺入皮肤的瞬间,房间突然陷入死寂,而我的每一次喘息都让心脏狂跳几下。
“不!”
我松开了美工刀,任它坠入到了床下。所有屏幕中那些分裂的“我”突然定格,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在某个呼吸交错的瞬间,我看到了她们眼底相同的恐惧——那是我用仇恨浇灌出的,开在灵魂裂缝中的恶之花。
我颤抖着触碰结痂的伤口,这次摸到的不是死皮,而是正在搏动的血管。
这时,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南辛,醒了吗?我们可以吃饭了。”
我如梦初醒,虚脱般的脸上漾开了笑容,原来妈妈一如既往在我没去上学的日子,陪我在家里。
窗外的雨竟然停了,天渐渐清朗起来,门的缝隙里飘进了糖醋小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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