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知道，他是妖。

待元辞清和京墨赶到之时，琳琅已经再次带着茫然踏入茶馆。

        在踏过馆门槛之时，琳琅的脸色又变得急迫期许。

        浮生梦入浮生，再往原地，记忆将随着缘主的到来一同复苏。

        此刻的琳琅已是想起了之前来求茶的事。

        浮生阁。

        门扉的结界被打破。

        元辞清心觉不妙。叩关而入，空无一人。

        “他竟然敢逃!”京墨冷声道。

        小瞧了这个妖狐，他们皆未察觉到狐妖是何时破了这结界的。

        眼下如何是好？

        柳眉轻蹙，元辞清静看琳琅提襟上来了。

        京墨指尖略勾，欲想抚平她的眉，终是微动，再无动作。

        “那狐妖还虚弱着，我去去就来。”京墨温声道。

        “好，追不到便回来。千万别让狐妖伤了你。”元辞清说罢，琳琅站在了二人前边。

        “阁下。”琳琅唤道。

        “你去吧。”元辞清向京墨挥挥手。

        探究望了谢琳琅一眼，京墨寻着九尾的踪迹去了。

        “是浮生梦引你来的？”元辞清为琳琅沏起茶，照例问道。

        琳琅默然不语，似在回想。

        “我隐隐约约听到公子的呼唤，他叫我不要靠近这里。”

        “当初只觉相思难忍，便寻到公子不让来的地方来碰碰运气，奈何太过好奇，便就进来了。”琳琅说着也怔了一下。

        “小馆是一方正当歇地，不做黑心勾当。姑娘且放心好了。”元辞清看琳琅神色喜忧转变，便答了她话语中的疑惑，借此打消她的试探。

        大抵凡间有着七情六欲，自打面世，凡人就是如此，总爱胡思乱想，更喜爱试探和究虑。

        约摸元辞清的恳切，或许也是琳琅心思单纯，元辞清见她稍稍松了口气。

        “对了，有件事想要问姑娘。”元辞清道。

        “何事？”

        “或许，贵府邸遇上什么事了？”

        闻言，琳琅捏托着茶杯的手抖了下。

        眼尖的元辞清怎能不发现？她这会儿也不声张，轻声又道:“琳琅姑娘是否遇过非凡之人，或者物？”

        琳琅紧张咽了咽口水，元辞清见状紧逼道:“是否需要我等帮忙除妖？”

        哐当——

        琳琅纤手不稳，茶杯掉落在地，瞬间碎裂。

        “失，失礼了。”琳琅委身去拾，元辞清怕利瓷伤着她，忙止住她。

        这一扶，倒让元辞清注意到了什么。谢琳琅的腕袖随着她手上的动作敞滑崭露，消瘦腕上赫然出现一道长长细细的青色线条。

        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那青线尤为明显，元辞清不由多看了一眼。

        仿佛注意到元辞清的视线，谢琳琅躲开了她的手，佯装自然的垂下手，宽大的丝袖便一下子遮住了她的手。

        “谢公子相扶。”谢琳琅向元辞清福了福身，眼底瞬间闪过一丝莫名的庆幸。

        不知为何，元辞清总感觉她哪里怪怪的。

        “无妨。”元辞清手轻轻挥动，那碎裂的茶杯便消失了，连点瓷渣也未留。

        琳琅心下明白自己眼前站着的清秀“少年”是个厉害角色。

        初见之时便觉面目不凡，更别提见了她的手持宝物和高深本事。

        除妖之说绝不是戏谈，若是

        “谢阁下美意，奴家只想寻回心上人罢了，初来见阁下，也是为了能寻得公子的踪迹。”

        琳琅不自然地笑着。

        “我等好似寻到了姑娘的心上人了。”元辞清低头笑了声，紧接着抬眼直视琳琅:“不过你家公子，是妖。”

        “什么？”琳琅眼底闪过慌乱，这慌乱却不知是得知心上人是妖的慌乱，还是怕元辞清会杀掉妖的慌乱。

        “帮帮我。”琳琅按耐住自己发抖的手，音色颤颤。

        “琳琅，你不愿实话说来，如此，我又如何定夺帮忙之法？”说着，轻叹着单手托住下巴。

        元辞清话点得很明白，至于琳琅，不能不知意。

        本不该瞒的。

        “我知道，他是妖。”琳琅垂眸，一滴泪珠不知何时挂在下睫毛处，接道:“可他是好妖。”

        琳琅想起儿时的事了，阳光透不进来的那些日头。

        琳琅原是谢府老爷嫡女，幼年丧母。

        谢老爷身骨不好，只诞下琳琅一女。

        琳琅命苦，不几年，琳琅母亲便撒手人寰。而当时，谢老爷只从品七阶芝麻小官。

        谢老爷身高体薄，面目清秀，被二品大臣之女纪氏一眼相中。

        琳琅幼年丧母，为了续弦，亦为了升官。谢老爷娶了纪氏，纪氏自然而然成了主母，然而只孕有一女便再生不出来了。

        谢老爷官升五品，公务繁忙，回府时间短，无暇管家里的事，均由纪氏打理。琳琅先妣一年时，谢老爷对她还算关切，一两年之后，就很少过问她的事。

        明里暗里，纪氏对琳琅的欺压使绊愈发猖狂放肆，后来就连府上的小厮婢子都敢对她怠慢无礼。可怜了琳琅，谢老爷就算知道纪氏欺她也半睁半闭着眼不敢过问。

        后来，琳琅被迫搬去了冷僻的小院里住，身边没有小婢驱使，还要在府里做事，三餐不饱，莫说她是贵小姐，婢子都算不上。

        琳琅打小便是孤寂的苦人。

        也许上天垂怜，在琳琅金钗之年时，琳琅在墙洞中捡到一只瘸腿的狐狸。琳琅心善，将狐狸偷捂着带回了她的小院，那座偏僻的冷院。

        她悄悄去府里药膳房偷了点草药和吃食，一直以来，琳琅经常被纪氏掐的青一块紫一块，被纪氏之女谢雪欺负的磕绊流血。

        药膳房里的主管婆子李妈受过琳琅先妣的恩惠，不愿为了好前程与纪氏同流合污，便对琳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会悄悄往她院里偷放点余剩糕点。

        就这样，小狐狸在琳琅的照顾和李妈的善意里逐渐好起来。小狐狸懂恩，时常蹭黏着琳琅，因着小狐狸作伴，琳琅终于不似从前那般孤郁，逐渐有了笑意。

        然而这日渐开朗的面容却惹得纪氏不快，她派身边的内婢察看，得知原委后勃然大怒。

        纪氏以偷盗之名吩咐府里的打手乱棍打死了李妈。李妈的尸首连着圈着的草席一同拖到琳琅院门前，示众三日以表府规警示。

        琳琅心里知道李妈对她的好，跪在她面前为她守了三天三夜，然而还未从李妈死的悲伤里走出来，就见身着华贵的谢雪和她的小厮闯来。

        琳琅慌乱的将狐狸藏在身后，雪白的尾巴还是露出半分。

        显然，纪氏和谢雪知道了她偷养小狐狸。

        “谢琳琅，那只狐狸，是我的!”谢雪居高临下瞪着她，一挥手，小厮将小狐狸捉了去。

        “不要”还未说完，琳琅晕倒了。

        无人心软，无人关切。

        琳琅终是失了狐狸，那只狐狸被谢雪圈禁在笼里带走了。

        也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塌上的，桌上摆着吃食。

        可这又如何，醒来的琳琅早已失了活下去的理由。

        不料，锈了的剪子还未取出来，一行人声势浩大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纪氏猛的将琳琅推倒在地:“谢琳琅!你赔我雪儿!”

        琳琅不知所措的呆望着眼前打扮精细的女人，纪氏继续癫狂地哭嚎道:“都怪你这煞星，雪儿竟被那畜生给活活咬死了呜呜”

        琳琅红着眼睛瞪着她。

        “你这贱蹄子还敢瞪我？！”纪氏闻声狰狞恨笑，屈身吼道:“你不是很珍爱那畜生吗？我要把那畜生当着你的面活活扔进油锅里!”

        “不要!”她早已经把小狐狸当成家人，如何能让它死在滚烫的油锅里？

        “母亲，求您，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母亲高抬贵手放过小狐狸。”琳琅死抱着小娘的腿，手发红的死捲着衣料。

        “那，你去窑子里吧。”纪氏恶狠狠地俯视她。

        这句话震得众人讶异，堂堂谢氏嫡女，竟因护着一只狐狸要被卖入窑子里。

        “好。您将我的狐狸还给我，我便答应你。”琳琅心如死灰，气极而笑，一滴泪划过瘦削的脸庞，这模样让跟着来的奴仆都不忍心看。

        “哼!”纪氏挥袖离去，一行人离开后，院里又空落落的。

        琳琅忙去找拿剪子，藏入怀里。

        只要将小狐狸放了，她便自尽，这世间也不值得留恋了。

        说到这儿，琳琅不住落泪，她匆匆用帕子拭去泪。

        每每想起那段往事，便心里堵的慌。

        “姑娘经历坎坷，却重情重义，元某佩服。好在，姑娘如今好好的。”元辞清听着心疼，对眼前的女子赏意更浓。

        “不，我本是要死的。是小狐狸救了我。”琳琅道。

        纪氏来琳琅院子大闹后的当晚。不知为何，天作暴风伴雨，将回廊，院里系着的铃铛吹的急促响。据小厮婢子内里传，当晚，婢子伺候纪氏歇下后不久，纪氏的屋里无声无息，守屋的见主子睡下也打起盹。

        一道刺眼白光笼罩屋内后，她尖叫着跑出屋外，一道雷直接降身将她劈死了。

        当时情况紧急，守在院门的婢子小厮被吓的不轻，连忙跑去扶着，奈何过去的人一探鼻息，人已经没有了。

        正逢谢老爷隔日达府，下人们将家事禀告于他。

        谢老爷半天不说话，尔后才缓缓叹了一口气——自作自受，因果报应啊。

        此事传出，外人均议论纪氏蛇蝎心肠，是恶人有恶报，市井舆论一时大起，挡也挡不住，有心人大传，没用多久便流传于朝中官员之中，纪氏老爷和谢老爷的脸面都不好看了。

        为了消停外面百姓对谢府家事的议论，纪氏老爷主张与纪氏二小姐断绝关系。

        窑子里的棍奴最终没能带走琳琅。琳琅恢复了以前的嫡女身份，谢老爷也未再娶。

        在琳琅及笄之年到来之前，终于拨乱反正，真正恢复了平常大官嫡女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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