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察

这几日,  元嘉陷落在一个奇怪的岛里。

        抬头仰望，天上的阳光明媚，却总是被大朵大朵灰蒙蒙的云笼罩着。

        偷看霍北顾的书那天以后，她就漂浮在这座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岛屿上。

        细细思量过后,  她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她的好奇心从小就旺盛。

        她会好奇男班主任老师是不是像传言中秃顶而尾随老师,  趁其不备摘下他的假发；会好奇是不是真有笔仙,  放学后组织同学一起留下来召唤笔仙……

        现在想来,  她的好奇心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一颗苹果掉落砸到牛顿头上，人家发现了万有引力。这颗苹果砸到自己头上,  她肯定只会好奇这苹果甜不甜？

        擦干净，然后咬上一口试试味道，是她这好奇心最后的归宿。

        想明白自己的好奇心纯属多余且无用，元嘉就下定决心戒掉好奇心。

        所以，季烨霖口气突然严肃起来,  问她：“那你想知道她是谁吗？”

        元嘉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我不想知道是谁。千万别告诉我。”

        电话那头的男人难得一愣，欲脱口的话停滞在牙关。

        金色镜框下，灰棕色的双眸微敛。

        她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所以在用这种方式隐晦地拒绝他。

        严正拒绝的话脱口,  元嘉的舌尖还在紧闭的口腔中蠢蠢欲动。

        她胸腔里有条小虫子在小口小口地啃食心上的软肉。她的好奇心又开始痒痒起来。

        为了拦住她的嘴,  她赶紧提起另一个话题。“你五一的时候有空吧？上次答应我的事情还算数吧？”

        季烨霖听她提起这个，心下一松。

        果然是他想多了,  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心思又想拒绝的话,  肯定不会再请他去扮演她的男朋友。

        “你说雇我假扮你男朋友那件事啊？”,  他问。

        元嘉点头说：“对对，就是这件事。你不会临时变卦吧？你要是不方便,  可得提前告诉我,  我还得重新找人。”

        “我五一没有出行计划,  所以非常有空。”，季烨霖笑着调侃，“这一天赚八百块的机会，你一定要给我留着。”

        “嘿嘿嘿，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放我鸽子哈！”，元嘉幻想着领着季烨霖回家的样子，“我表妹找了一个中学老师当男朋友，我找个大学老师当男朋友，肯定能赢过她。”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元嘉一副跃跃欲试的激动声音，抿唇掩住笑意，“那我一定要好好表现，赢过那个中学老师，让你赢了你表妹！”

        两人天南地北地胡侃了好久，直到元嘉的手机快没电，才结束了通话。

        放下拿着手机的手，元嘉看向窗外。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亮起，她嘴角的弧度慢慢放下。

        拉成平直的一条线。

        厚厚的双层玻璃倒映着她的身影，她的背后有明亮又欢快的灯火。

        但她一转身，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她向后倚靠在倒映幻影的玻璃窗上，夜色的寒凉透过薄薄的卫衣，传递到她温热的肌肤。

        接触的那一刹那，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瑟缩中，她想起才过去不久的那个午后。在明亮宽阔的浴室里，耳边是隆隆作响的暖风

        ，男人修长的五指在她柔软的发丝间穿行。

        而她，仰起头，眯起眼，懒懒靠在一个又暖又有弹性的身体上。鼻间萦绕着夹带一丝清苦的木质香。

        是那个人特有的味道……

        五一假期快要到了，元嘉想着在家歇几天，等假期后再开始正式接单工作。

        她把米色的单人南瓜沙发搬到卧室的飘窗旁，歪靠在柔软的羔羊面料里看小说。

        从霍北顾办公室里拿回来的小说她已经看完了一半，她准备把剩下的书在五一假期结束前都看完。

        然后，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暖融融的日光照在她光溜溜的脚丫上，晒得她白生生的脚底微微发热，泛起胭脂红。她手下翻页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皮也有垂垂欲坠的趋势。

        “嗡嗡——”，身旁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吓得她一激灵。

        元嘉眯着眼，伸手在屁股和沙发的缝隙间摸索，很快抓住了罪魁祸首。划开手机一看，又是霍北顾的微信。

        又是一模一样的内容：「你的伤怎么样了？」

        元嘉的手指向上划去，看着上面一模一样、重复出现过三遍的句子，她不禁怀疑霍北顾听不懂人话。

        这几天，元嘉每天都会收到霍北顾的问候短信，每天的内容都一模一样。

        她的回复已经从客气有礼的「没事了，谢谢关心。」简化成「没事」两个字。

        可他还是报道一般，每天孜孜不倦地发微信来询问。她努力平息下来的心，一次次被他搅乱。

        她每次都要故作冷漠地回复，多一句废话都不说。这对于天天就爱说废话的她，无疑算得上一种挑战。

        她挺了解霍北顾。

        他那性子，只要她不搭腔，就凭他自己，是没有办法和她长篇大论地聊下去。

        她的方法很成功，每次她回完，他就悄无声息了。

        她卷着颊边的碎发，思考这次她的回答还能怎么更简练？

        她思量半天，回了一个「。」

        那边立刻发来了一个「？」

        元嘉：「……」

        g：「什么意思？」

        元嘉懊悔，果然没办法用一个字打发他。他也不懂普通人世界里「。」的意思。

        眼看着，两人又要聊起来了。

        她叹口气，撩起裤腿，对着自己的膝盖拍了一张照片。

        双手握着手机，紧盯着屏幕的霍北顾很快收到了元嘉的回复。

        是一张图片。

        他点开一看，发现是女人膝盖的照片。阳光下，皮肤白得透光。

        照片画质不甚清晰，看不清细节，他点击了查看原图，图片仍然不是很清楚。

        显然，拍照的人太过随意，连焦距都没有对好。更没有所谓的构图考虑，图片的四分之三都被膝盖填满，毫无美感。

        霍北顾放大图片，想看看她的伤是不是真的像她所说，没事了。

        又有新的消息进来。

        元嘉：「看清了吧？全都好了，不用天天问我了！」

        看到她消息的长度，眸中乍然而起的小火苗却在看清楚文字内容之后骤然熄灭。

        他阅读的速度太快，欣喜连一秒钟都没有持续。

        快得仿佛从未存在。

        霍北顾僵硬着手指，回复了一个「好。」

        然后，果然再没有收到新的回复。

        良久，他退出两人的聊天页面。

        和之前三天一样。

        他重新点开照片，在模糊的膝盖上努力寻找曾经受伤的踪迹，可是照片太糊了，什么痕迹也看不见。

        这些天，他慢慢察觉到了她敷衍、疏离、甚至是应付。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里应该有伤口痕迹的地方。

        狭长的眸眯起，危险的光从那一线间倾泻而出。

        良久，手机屏幕熄灭，恢复成单调的黑色。安静地躺在男人冷白的手旁。

        男人的大掌包裹着小巧的鼠标，修长的食指灵活地点击。诚真集团统一的深蓝色电脑屏保很快——弋被放大的视频画面覆盖。

        男人操控着鼠标，拖拽长达二十四小时的视频进度条。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飞快闪动的画面。

        直至一个刻在他脑海里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男人的食指翘起，松开了手下的鼠标左键。

        视频开始以正常的速度缓缓播放，画面上方左上角显示着时间——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下午两点十八分四十八秒。

        男人松开操纵鼠标的手。

        双眼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的屏幕，任由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像看电影一般。

        不快进、不倍速、不提前跳转至大结局。

        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办公室内，做最合格的观影者。

        画面一帧一帧呈现在眼前，他的视线始终追逐着视频里女人的身影。

        看她盘腿坐在他的长沙发上“吭哧吭哧”吃薯片，一袋吃完又打开新的一袋。

        看她从袋子里一本、一本拿出他精心为她准备的书——是他一条、一条翻过她的微博，按她喜好挑选的。

        看她哼着歌，把自己正在坐的这把办公椅推到身后的落地窗前，歪在上面边看小说边吃零食。

        看她走到自己的书架前，一层、一层看过去。仰着脖子，目光定格在最上面一层。

        霍北顾搭在扶手上的手无意识紧了紧，蜷缩在一起。他别开眼，将手伸向鼠标，第一次按下了暂停键。

        这个剧本设计得不够巧妙——只播放了五分之四，就被他猜到了结局。

        霍北顾起身离开。

        身后的画面定格在女人踮起脚尖，手指尖却还远远够不到书架的最上面一层。

        第二天，元嘉照旧在窗边晒着太阳，看小说。昨天那本书她只看了一小半。

        自从收到霍北顾的微信，她就没心情再看下去了。

        今天吃完饭，她又捡起来继续读。

        这本书的女主很有趣，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女海王。她最近看上了一个清纯高冷的男大学生。

        每天给人家发“早安。”、“午安”、“晚安。”。

        男人不回，她也不气馁。

        每日准时准点到男大学生微信里去打卡。

        突然有一天，她没有在早上六点给他发“早安”。

        男大学生起床后频频查看手机。去吃早饭的路上看、吃早饭时看、去上课的路上看。

        元嘉现在正看到教授点名男大学生回答问题，他站起来之前，又下意识瞥向了那个安静了一上午的手机。

        看到这里，元嘉忍不住偷笑起来，这个小姐姐好会撩。笑着笑着，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也安静了一上午的手机。

        平时，霍北顾的微信早发过来了。

        而今天，她什么也没有收到。

        她食指一推，翻到了下一页。

        自己真是想太多了，霍北顾怎么可能懂这种“推拉”手段。肯定是自己昨天发的「不用再天天问我了。」起了作用。

        她轻轻晃晃头，开始读新的一页。

        身旁的手机欢快地唱起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元嘉的心一咯噔，不会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吧。她随便想一想，就这么灵？

        她慢慢转头看向闪烁的手机屏幕，看清上面来电人，她舒了一口气。

        心底划过一丝怅然，快的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元嘉按了接听，顺手点开扬声器。

        欢快高昂的女生从电话里传出来。

        “你家霍总太、太、太棒了！爱死他了！”

        闻言，元嘉怔住了。

        伸脖子去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来电人是“夏月”没错。

        但是她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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