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元嘉修长的脖颈搭在霍北顾的腿上,  头轻微倒仰，长发如瀑布般自然垂落。

        她，什么都不用做。

        毫不费力地躺平，静静享受有人帮她擦干头发。

        他手下动作轻柔,  从来没有扯到她的头发,  比她自己对头发都好。

        元嘉擦头发时,  时常误以为自己是交响乐团的首席指挥,  激情澎湃双手乱飞。

        非要她给霍北顾挑出什么毛病，那就是——擦头发的时间持续得太久,  让她有拿起手机刷小视频的冲动。

        元嘉掀起眼皮，霍北顾认真的眉眼恰好撞入她眼中。

        她到底是把蠢蠢欲动的手硬压下去。

        等头发擦干，元嘉翻身坐起，穿好鞋就迫不及待地要往出冲。

        霍北顾一手捞住她的腰，生生拦住了她的冲势。

        元嘉差不多是被霍北顾提着衣领,  带到了盥洗台前。霍北顾从抽屉里取出吹风机，塞到她手里，让她自己把头发吹干。

        元嘉扁扁嘴，到底没多说什么。

        她暗自腹诽,  看在他高级的吹风机份儿上,  她就勉强再吹吹头发。

        霍北顾早已为她准备好梳子，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她偏偏视而不见。

        她拿起吹风机开到最大档,  以五指为梳,  一顿神吹。大刀阔斧的样子，颇向邻居家大爷酒后在饭桌上指点江山。

        霍北顾站在她身后,  看着漫天飞舞的黑色长发,  下意识握紧拳头。

        元嘉的豪放的吹法终是战胜了霍北顾的忍耐力。

        不到两分钟,  霍北顾大步一迈，走到她身侧，握着她的手，按停了吹风机。

        元嘉擎着胳膊吹风，已经感觉有点儿累。她在“轰轰”的躁鸣声中，暗下决心，再坚持一分钟就停止。

        谁料，却被人突然打断。

        看着被大掌包裹的小手，以及骤然安静下来的吹风机，她下意识对着镜子翻白眼。

        霍北顾从镜中瞧见她的表情，低头却只见她乖巧的头顶，发旋儿都透着股可爱劲儿。

        他心下没来由地一软。

        “我来帮你吹吧。”

        见身前人没有立即答应，他又添了一句，“你这样吹容易把发型吹乱。”

        元嘉虽不知自己有什么发型，但是有人主动提出给她吹头发，为什么要拒绝？！

        得到允许的霍北顾给她搬了一个高脚凳，让她坐下。等她坐稳，他就开始给她吹头发。

        霍北顾这人做什么都很有条理，比如元嘉能感觉到，他把自己的头发分成了至少六块区域。

        从左上方开始吹，一层一层，梳子从发根向发尾移动，吹风机的风也随着梳子而动。

        一层头发他至少要从头到尾吹上三遍。

        元嘉一开始还觉得新奇，耐心地在心里默数。

        等吹到左下方区域，他极富规律的顺毛动作和扫在脖子上的暖风，像催眠曲一般，让她忍不住想偷懒。

        她坐的凳子没有靠背，她开始一点、一点往向后靠，慢慢贴近身后的男人。

        见他没什么反应，也不吭声，她大起胆子结结实实靠在他身上。

        耳边“嗡嗡”的机械声，头皮上时不时吹来的暖风，五指滑过她的发丝，身后有热乎乎的人。

        这一切组合在一起，让元嘉幸福地眯起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她想，这可能是天堂里幸福的模样。

        这一刻，她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看着像个小猫一样，赖在自己身前的人。

        霍北顾想，这也许就是别人口中，幸福的家的样子。

        霍母在霍北顾房间的沙发上坐了很久，坐姿都换了三样。

        一开始她还侧耳倾听，浴室里细微的响动声声入耳。等里面的声音停止，她开始期待两人赶紧出来。结果没过多久，吹风机的轰鸣声从里面传出来。

        等声音停止，她长舒一口气，正襟危坐。没想到安静不过两分钟，里面又开始新一轮的轰吵。

        她气得忍不住四处打量，怀疑自己小儿子在这间小厅里装了监视器，诚心折腾她。

        等到两人披着浴袍姗姗来迟，她已经被自己折腾得心力交瘁。以致于看到元嘉抱着儿子的手臂出来，她都不再觉得那么碍眼了。

        霍北顾的这间小厅正中摆着一个长条沙发，沙发的左侧还放着一个单人沙发。

        霍母特意坐在长条沙发的左侧，贴心把右侧大片空间留给儿子。

        这样，她就可以就近质问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元嘉。他儿子也将因为离得远，帮不上什么忙。

        谁料，她儿子压根儿没往她这边瞧上一眼，径自坐到小沙发上。

        这还不算完，他长臂一揽，还要把那个女人带过去一起坐。

        元嘉不爱和霍北顾这么大个人挤在一起。她姿态懒散地斜坐在沙发一侧的扶手上，手肘搭在男人右侧肩膀上，以稳住身形。

        等她坐稳，却瞧见霍母投来的鄙夷眼神。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姿势，恍然发现自己无心做出的动作，竟有几分挑衅人的意味。

        她脸上笑嘻嘻，又把身子往霍北顾身上歪了歪。

        瞥见搭在霍北顾肩上的手，光秃秃的，没有半分颜色。淡淡的遗憾从心底升起。

        她今天应该涂一个妖艳的红色。这样才更像勾引别人家好儿子的坏女人。

        她喜欢这个有趣的人设。

        霍母偏过头，拒绝看这戳她眼珠子的举动，眼不见心不烦。

        她看向自己的儿子，“北顾，你说她是你女朋友？怎么谈恋爱也不告诉妈妈一声”

        霍母压抑着不满，尽量心平气和地问。

        霍北顾完全没有被诘问的自觉，  “妈，我不说，您不是也知道了吗？”

        他用的虽是问句，但语气满是笃定。

        霍母一噎，拒不承认自己提前就知道元嘉存在的事情。为了增加底气，她故意提了提说话的音量。

        “我要是今天没有碰巧来你这里，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霍北顾挑眉，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知怎么做的，竟把自己的质疑表现得淋漓尽致。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您今天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被他这么一问，霍母立马想起自己提前编好的理由。

        “家里的张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猪蹄，我特意给你带过来。饭盒我已经放在厨房的餐桌上。”

        一想到自己是来关心儿子的，她的腰板下意识挺直了几分。

        “你看妈妈多想着你，你有女朋友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第一时间就告诉妈妈。”

        霍母自己说说，还当真有点伤感起来。

        可惜霍母这番话，并没有在霍北顾平静无波的脸上引起一丝波澜。

        “劳您操心了。至于我有女朋友的事情……”  他说到这里，侧头看向身边的元嘉。

        元嘉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眼里热烈的情感让他思绪一滞。

        竟然忘记了前一刻，他还在和自己的母亲说话。而且话也只说了一半。

        霍母的自说自话感动了自己，正期盼儿子也能推心置腹地同她说上几句。转眼，就看见那个狐狸精又当着她的面勾引她儿子。

        还在这么关键的温馨时刻。

        元嘉根本没注意到来自斜对面的仇视眼锋。

        见霍北顾朝她看过来，就把心里的话问出来：“你也喜欢吃红烧猪蹄？你家张妈做的猪蹄好吃吗？”

        霍北顾听到元嘉在这种场合竟然还想着吃，差点儿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他轻咳一声，才回答道：“嗯，还挺好吃的。一会儿带你尝尝。”

        元嘉一听她也能吃，开心地连连点头，“好呀好呀好呀！”

        霍母根本不相信此情此景，元嘉的问题是出于真心。元嘉的喜悦落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惺惺作态。

        “北顾！我还坐在这里呢！”  霍母再一次提高音量，她实在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

        霍北顾转头看向自己母亲前，还不忘安抚元嘉一句，“再等一下，别着急。”

        元嘉立马笑得和樱桃小丸子一样甜，“好的。”

        元嘉脑子里想着猪蹄的事情，根本无法专心于“坏女人”的人设。她挤眉弄眼了半天，终于重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霍北顾：“妈，我和元嘉的感情还没到稳定的阶段，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元嘉抢了过去。

        元嘉觉得自己得赶紧干点实事，快速结束这场战斗。“对呀，是我不让他说的。他呀，现在还在我的考察期。”

        元嘉低头摆弄着自己根被没有任何装饰的指甲，“人家还没有考虑好要不要和他正式在一起。要不是他实在是太喜欢我，对我太热情，天天穷追不舍，我现在估计还不能同意呢。”

        “所以啊，您也别怪他。他可能也怕自己哪天表现得不好，被我甩了，才不告诉您的吧。他可能怕您空欢喜一场。”

        元嘉说完，对着指甲吹了吹，才重新抬头看向另两个人。

        她看着霍母紧攥包带的手，青筋凸起；

        紧抿的嘴唇，轻轻颤抖；就连瞳孔都疯狂颤抖起来。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她这坏女人演得特别好。

        元嘉更加来劲了。

        “我听我家小顾顾说，您老给他介绍什么别的女人，我劝您还是省省力气吧。看他对我百依百顺这劲儿，他这辈子就算是栽在我手里了。就算我不要，也轮不上什么露娜、露西、美娜什么的！”

        说完，她看向霍北顾，朝他抛了个媚眼。“你说是吧？我不要你了，你还要去找别的女人嘛？”

        霍北顾盯着她的双眼，神色认真。

        “  没有你，也不会有别人。我这辈子已经栽在你手里了。”

        说完，他还不忘用手揽住她的腰。

        元嘉看着男人深情款款的眼神，不得不佩服他的演技。她想，霍北顾这种天才型演员，自己这种努力派只有嫉妒的份儿。

        他俩演得你侬我侬，空气里不停流动着暧昧的气息。

        霍母却没心情看。

        元嘉那番贬低她儿子，抬高自己身价的话，让她差一点就冲上去扇她一巴掌。

        不过她知道这个女人是在故意激怒她，引她出手，从而激化他们母子的矛盾。她绝不能就这么轻易上这个女人的当。

        她收敛好表情。

        “北顾，这姑娘叫什么，年纪多大，是做什么工作的？你都没有给妈妈介绍一下呢。”

        元嘉一脸热情，“哎呀，阿姨，我人就在这里，您问他干什么？您应该知道我叫什么吧？不过我们这么多年没见，您上了年纪，忘记也正常。我再给您介绍一遍。”

        “我叫谢元嘉，和您儿子同岁。没遇见您儿子之前，我在菜市场杀鱼……”

        说到工作，元嘉犹豫了。

        霍母一听她卡住了，心里冷笑，原来她还知道要脸。

        元嘉觉得自己不能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只能参考电视剧里的霸总小娇妻人设。

        “……遇见小顾顾以后，我的工作就是花钱。”

        霍母完全想象不到她可以这么不要脸，理直气壮说自己的工作是花钱。

        “工作是花钱，花谁的钱？”

        “可不是嘛。您不知道，花钱可辛苦了，我花钱的速度完全没有他赚钱的速度快，最近真是好emo。”  说到这里，她突然捂了一下自己的嘴。

        “忘记咱们有代沟了，emo就是有点忧愁的意思。他还老是抱怨我花钱花得慢。”说完还不忘幽怨地看霍北顾一眼。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霍母其实更想说，“你少在这里放屁！”

        她真是很多年都没有这么想说脏话了。

        考虑到自己的贵妇人设和在儿子面前的形象，她还是忍住了。

        “这可不是我胡说八道。您问问自己儿子，和我重逢的第一天，他有没有直接把自己的黑卡扔到我的杀鱼台上。人家想拒绝都不成。”

        她说完，用手指戳了戳霍北顾的肩膀，示意他回答。

        霍母看向霍北顾，一脸期待。

        “北顾，你和妈妈说实话，你俩第一次再见，你就要给她黑卡了？？？”

        霍北顾点点头，脸上没有半点作伪的痕迹。“确实像她说的那样，我把黑卡扔到她杀鱼的桌案上。”

        这个空间实在太窒息了。

        多看一眼这个狐狸精还有被她迷得晕头转向的儿子，霍母就觉得脑壳嗡嗡作响。

        她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再和失了智的儿子说。她要回家告诉他爸，让他爸亲自来管教自己的儿子。

        至于这个狐狸精，自己要私下里解决她，一定要在她儿子不在的场合。看谁还能给她撑腰？！

        “妈妈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她也懒得装模作样，“你还有这个女人，你俩好自为之。”

        “反正，你要是问我意见，我是不赞成你们在一起的。”

        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套裙，作势要离去。

        “好的，您的意见我收到了。”  霍北顾并没有装样子挽留一下他妈。

        他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也是，非她不可。这世界没人能阻拦我们在一起。”

        霍北顾想，连她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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