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我带你去看一个奇迹

果然，半个月后。
  班主任家的事上电视了，一时之间身边的人全都在谈论这个话题。
  不止大人在谈论，小孩也跟着起哄，如此的舆论持续一个多月。
  这天，刚走出校门，一眼便看见斜对面的正在运作的吊机。
  安相相脚步顿了顿，停止刚才的话题对马小浩说，“你先走吧，我有点事。”
  “那行吧。”马小浩骑上新买的自行车，跟风一样，没一会就消失在人群中。
  安相相穿过马路，站在不远处看了会，并没在施工队里看见班主任或陈爸的身影。
  “你好。”
  正在指挥的工头回过头，脸上还带着不耐烦，“干什么？”
  “请问雇你来这干活的人，姓陈还是姓李。”
  “姓陈，咋了？”
  安相相点头表示感谢。
  【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因为没有必要。】安相相想起一个多月前，记者采访班主任时说陈爸要离婚的事。
  现在不是二三十年后，离婚后女方净身出户，在这种接近乡下的小县城不要太普遍。
  “谁又得罪你了，脸拉这么长？”
  安相相还在想班主任会去哪，乍一听见黎天的声音，有些意外。
  抬头看去，只见黎天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妥妥一副好男人的表现。
  “你又在发什么愣？”黎天简直受不了，这人怎么动不动就一副小脑萎缩的表情。
  “哦，我只是在想有个地域的男人很疼老婆，围裙就是他们的标配，但想不起来是哪了。”安相相回过神解释。
  黎天立马低头看看自己，再抬起头来一脸的冷酷，“别想多了，我只是明天要去市里打比赛，所以回来的比较早。”
  安相相点点头，顺着“比赛”的话题道，“你要去几天？”
  “就周六周日。”
  “那你下午不上课了？”
  “怎么可能？”黎天边说边回了自己家，声音也逐渐变小，“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老师特地准许我回来收拾行李，等下午放学后，直接跟车走。”
  安相相站在门口，本想问跟哪个县的学校打，毕竟黎天各项条件都很优越，十五岁184，不仅高，还一身腱子肉。
  从上高中开始，学校组的小队在本县陆陆续续跟其他高中打过篮球赛，已经打遍本县无敌手。
  但黎天从家里出来，手里拿的不是球鞋或护膝，是用了一半的醋，不由愣了一下，接着嘴巴一秃噜，“又拌学校吗？”
  说完，自己都呆了。
  对上黎天匪夷所思的目光，抬手抠了一下腮帮子，“我是说拌黄瓜吗？”
  “我拌凉粉！”
  黎天直接把人扒拉到一边去，到周安家厨房将凉菜拌一拌，再从饭锅插出奶奶送的腊肠，切成车轱辘后上桌。
  饭都盛好了，结果坐在椅子上半天见不到出来，去厨房一看，发现比锅台高不多少的人在里面转来转去。
  黎天：……
  “你在干什么？”
  安相相抓头，“找筷子啊。”
  黎天：……
  “不然你看看手里呢？”
  安相相放下手，然后睁大眼。
  黎天看他跟个呆头鹅似的，都没脾气了，先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算是认栽了一般问道，“是你老师的事又有进展了？”
  安相相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班主任家在重新维修了，但雇主不是班主任。”
  自从上次见面，一起去墓地看了阿优之后，班主任像是人间蒸发了，不仅辞去教职工作，连周边的人都失去了跟她的联系。
  他有想过问系统。
  但怕会得到不好的消息。
  黎天听了神情思索几秒，“你老师的丈夫是不是叫陈桂林？如果是的话，我们学校就有一个，今年刚好带高一两个班的英语。”
  安相相立马停止扒饭，连连点头。
  是的，陈爸叫陈桂林。
  班主任的名字也很美，叫李美莲。
  “陈桂林最近挺出名，隔三差五就带着花来学校。”
  安相相愣了，“什么花？”
  “红色的，叫玫瑰？”黎天不大确定地回答，接着又冷淡淡的，“你别幻想花是送给你老师的，男人，尤其成年男人，论起无情来任何动物都比不过，他不可能吃回头草。”
  这点在他爸身上就体现的很好，宁愿玩臭烘烘的屁股也不回头。
  黎天顿时没了食欲。
  安相相思绪还没来得及下沉，面前的少年猛地站起来，随即厕所里传来呕吐声。
  他连忙放下筷子倒杯水跑过去，结果哐的一声差点被创到鼻子。
  “你……”
  “吃你的饭去……呕~”
  好吧。
  安相相一步三回头，寻思等以后有钱了，最好给黎天多约几个心理医生。
  下午。
  临进学校前，安相相本想去对面转一圈，但时间来不及。
  进入教室刚放下书包，马小浩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有个小道消息你听不听？可能关于老班的。”
  安相相眼皮刷一下抬起来，“什么消息？”

  “八班早上来了个插班生，脸上全是疤，听说是暑假烧伤的。”马小浩单手撑着桌面，一手遮住嘴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
  “我刚去超了几句话，听他那意思，不仅是为了伤口愈合才来的这么晚，据说最大原因是前不久家里又打了官司，只不过又败诉了。”
  说完，马小浩直起腰，“你说，这跟老班关系大不大？”
  安相相睁大眼睛，回想出院时，那个男生妈妈说的“二审”。
  一般的民事诉讼，初审失败后，二审起码需要两个月才能通过。
  现在算算时间，还真有可能。
  “走，你带我去看看是不是他。”
  “走走走。”
  安相相小跑着跟在马小浩后面，不到一分钟就出现八班的过道上。
  先是跑过去，又假装路过，十几米的路恨不得走一步瞄一眼。
  “是你说的那个人不？”马小浩对整件事不知道全部，也八九不离十，早听哥们儿说过老班家起火的原因。
  “是。”安相相微微点头。
  “行！你等着。”马小浩说完脚步一转，跟串门一样嘻嘻哈哈跑进八班玩去了。
  安相相站在门口，本想就这么等人回来，结果来往的女生偷摸着打量，然后又窃笑，捂着嘴跟同行的女生咬耳朵。
  “看看看，是二班班草。”
  “他来这干嘛？”
  “不会是我们班有他喜欢的人吧？”
  安相相：……
  预备铃打响后没多久，马小浩又跟阵风似的跑回来了，“我跟你说，跟老班打官司的不止他一家，还有好几个呢！”
  安相相抿了下唇，很正常，当时有几个学生都有不同程度的烫伤，除了他们，还有楼上造成损失的几家。
  如果那个男生家把人联合起来诉讼，班主任光为了打官司都得分身乏术。
  也难怪会被校长拿捏。
  “不过他们都败诉了！”
  马小浩说话大喘气，这会又激动的不行，要不是政治老师已经来了，指不定怎么手舞足蹈，“据我总结，主要责任不在老班，毕竟他们也给老班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烧了老班的家，还害死老班的儿子。”
  “现在装可怜要求赔偿！”
  “不过我听他说，老班请了个很厉害的律师，最后判他家还有那几个学生家，赔偿老班和楼上好大一笔钱！”
  多少钱马小浩没来得及问，但不妨碍他高兴，“你说律师是不是老牛逼了？那么多家都能一下子全给干翻……”
  “砰——”
  话还没说完，讲台便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政治老师的咆哮。
  “周安！马小浩！”
  “你俩给我出去站着！”
  “反了天了！说话声音比我还大！”
  安相相：……
  安相相放下圆珠笔，默默捧起书到门口站好。
  马小浩的性质恶劣，不仅被罚站还得原地起蹲五十个，即使这样他也不安分，做到一半突然嘎嘎笑个不停。
  侧目看过去，马小浩嘴都咧到了耳朵根，“你说人的屁股为什么不是上下分的？这样我…做起蹲不就跟拍巴掌一样，啪啪响吗？”
  安相相默了默。
  然后往旁边挪了一步。
  马小浩：？？？
  ……
  翌日一早，是周六。
  安相相打着把伞，顶着小雨前去班主任家，离得老远便看见几个工人在忙活。
  走进了四下搜寻一圈，还是没看见陈爸，上前问了工人，结果得到的答案是，
  “谁家雇主没事干了成天来监工？人家出钱俺们干就完了呗，走走走，别在这碍事。”
  工人不耐烦地挥手，随即上前跟工友一起，将焦黑的家具往工程车上搬。
  来来回回，踩的地面一片脏污，很快，又被渐渐下大的雨冲刷进路边的排水沟。
  安相相站在边上看，等感觉脚踝有点凉，才发现裤脚被淋湿了。
  现在正值深秋，一场秋雨一场寒。
  果然。
  等雨停了以后，温度又降了三四度。
  斜对面的施工队从开始的搬运，到之后将用不到的废墟全部拆除。
  没两天，又换了另一批施工队。
  他们将炸毁的外墙重新砌好，焦黑的墙面也被刷回了原来的白色。
  随着秋露变成秋霜，下了初雪，天地变成一副新的模样时，斜对面也恢复成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期末考试后，安相相踩着雪化后又结成的冰渣子来学校领成绩单，刚走出校门，便被一声“周安”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猛地扭过头，便见班主任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静静站在冰天雪地里。
  她的头发没挽起，很随意地披着，整个人像是渡了一次劫，消瘦了一大圈，明明头发不怎么茂密，却能拢住她的身体。
  安相相就这么看着。
  不自觉的，吸入一口冷气。
  内心有一种很别样的情感在蔓延，以至于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
  直到班主任走到面前，他才回过神，还没开口，对方率先打破寂静，“考的怎样？”

  安相相直接把成绩单递过去。
  班主任接过红本子，打开看了几秒，“还不错，在中上游，看来这么几个月天天操心我家的事，并没让你太分心。”
  安相相懵头呱唧的，“你怎么知道？”
  “陈桂林告诉我的。”班主任将成绩单还回来，手收进羽绒服的口袋，“他说有个小孩天天来找施工队，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说着，班主任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快过年了，来我家吃年夜饭吗？”
  安相相一时有点没跟上，嘴巴先一步答应了，之后才反应过来，“你们没……”离婚？
  班主任就两个字，“没有”。
  “哦。”安相相心里有点高兴，只是思维都在年夜饭上，没抓住从心中一闪而过的喜悦是什么，只本能地说，
  “那我能多带一个人吗？”
  在得到班主任的准许后，安相相连走带小跑，一路上脚下都咯吱咯吱的，等到回到家，看见在写作业的黎天，总算搞清楚那种喜悦是什么了。
  “黎天！”
  “说。”
  “过年那天你有空吗？”
  黎天从寒假作业中抬起头，“有事？”
  “我想带你去见证一个奇迹。”
  黎天转了一下圆珠笔，百无聊赖道，“行啊。”
  不过嘴上虽然答应了，心里却不以为意，他跟周安差三岁，三岁一个代沟，在他眼里，周安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说是奇迹，估计也是无聊的要死。
  黎天埋头继续写作业，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之后的几天直接忘个干净。
  直到某天，一大早被周安敲开门，开门便看见对方脚边放着芝麻糊、九阳豆浆之类，才想起来今天除夕。
  “你说的奇迹，不会是去走亲戚吧？”黎天拢了拢披在肩上的棉袄，心想今天还蛮冷。
  安相相戴着棉布口罩，说话闷闷的，嗯了一声后催促，“你快点洗漱，我等你。”
  “……行吧。”黎天认栽，早知道要起这么早，就不答应的那么干脆了。
  等到了目的地，黎天脸上的轻松才一点点收起来，仰头看着已经恢复如初的居民楼，难免想到几个月前自己说的话。
  “你说的奇迹是什么？”
  安相相没回答，只拎起礼品走在前面，进门后跟班主任聊了两句家常，待介绍完黎天，却没听到回应，扭头发现黎天的视线落在一束玫瑰花上，眼神十分晦涩。
  饭后。
  两人并没待太久。
  帮忙清理了厨余垃圾后，拎着垃圾袋和陈爸送的糖果回家了。
  因路面的冰还没化，两人来的时候就是步行，回去自然也是。
  黎天抬手够了根树梢上的冰棱，把玩了两下后又扔掉，“我爸只是个例。”
  身边动静一停，没超过两秒，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出现在眼前，两根手指头间捏了颗糖，“嗯，世上一直有真情在。”
  是的，今天他见到了。
  只是他老妈运气差，碰到个混账东西。
  黎天抬手接过糖果，撕开包装后放进嘴里，没忍住咂了咂，“什么味道的？”
  “荔枝味，好吃吗？”
  黎天想说好吃，但低头时，不小心撞进一双无比专注的眼睛，没由来心跳漏了两拍，也不禁想起两个小时前，在那个老师家，陈桂林一边择菜一边说的话。
  他说，“那都是电视台为了凸显节目效果虚构的，我怎么可能跟美莲离婚？”
  “十几年了，她已经成了我的家人。”
  “换做你，你能在这种时候离开？然后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一点点颓丧下去？”
  “不论发生什么，救她，把她拉起来，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不论多少次。”
  陈桂林这么说的同时，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在厨房忙活的人，三十七八的年纪两鬓已经发白，眼神很晦暗，却格外专注。
  恍惚之间，跟眼前的人重叠了。
  黎天连忙错开视线，嘴上说“也就那样吧”，心里先骂自己莫名其妙，又骂周安绝对跟他爸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否则蛊惑人的本事怎么精进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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