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的心

萧戎的视线落在凯山的小腹上，耳边再次响起在小黑屋时他说过的话，他说，他的肚子里有东西。

两人相互扶持着来到白色屋子前，将早就准备好的信物给了门口守着的人，终于得以到了目的地。

眼看着凯山被人带走，萧戎想要跟上去，被旁边陡然伸出的手拦住。

他垂下眼眸，顺着那人指着的方向去坐着，他能感受到正被四面八方的目光注视着，他不敢轻举妄动，尽量表现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熟悉的惨叫声再次想起，搭在膝盖上的手骤然缩紧。

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才会让人发出这样的惨叫！？

而房间里的人，仿佛司空见惯一般，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萧戎的眼皮跳个不停。

片刻后，惨叫声骤然停止，萧戎注意到，院子里的看守们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轻微笑容。

“你可以走了。”

萧戎一愣，下意识看向凯山被带走的方向，“那我的同伴呢？”

“同伴？你的同伴是不会回去的，你走吧。”他脸上的表情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怜悯。

萧戎还在不断地回望，回不去了？

他不断地回望，却被那些人驱赶，那态度，就像是在驱赶什么牲畜。

他不断回头，想看看那扇紧闭的房门会不会突然开启，凯山会不会从里面出来，然而什么都没有。

门没有打开，凯山也再没有出来。

他跟随着刺青老者把来时的路又走了一遍，回到了挝国的贫民窟，回到了密林深处。

那个说要给女儿买芭比娃娃的父亲，那个想要挣钱给父亲买药的儿子，被永远的留在了异国他乡，生死未知。

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异常的沉默，比起来时被恫吓的缄默不言，现在的他们更像是反抗不得的奴隶，麻木的接受现状。

一路颠簸，回到翡翠开采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萧戎坐在木板床上，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赵长峰带着一身的水汽回到房间，萧戎看去，原来不知不觉竟又开始下雨啊。

狭窄的小屋里摆着两张木板床，彼此翻个身，咳嗽都能听的清清楚楚，这样设置的目的，一是为了休息，二是为了互相监视。

熄灯的号角声传来，赵长峰躺在床上，萧戎还坐在床头，巡逻灯晃过他，将他的体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们，是死了吧。”赵长峰突然出声。

萧戎眼珠转了转，“为什么这么说？”他还没有看到凯山的尸体，不想妄下定论。

“我离开的时候回头了，我看到他们把他的尸体扔了出来。”赵长峰用枕头蒙住头，声音嗡嗡的传来，他嘴里说的他，自然是他要运送的货物。

萧戎眸色一沉，“你看到了？！”

赵长峰声音痛苦，“他们把他扔了出来，就像扔的不是一个人，是阿猫阿狗或者别的什么，他被拖出来，路上都是血！”

萧戎挺直绷紧的脊背在赵长峰说话的时候，慢慢的弯了下来，就像是骤然被人抽掉了筋骨一般。

他早就知道，凯山凶多吉少，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萧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他出的任务无数，别说是见到死人，就是他亲手结束的人的生命就不知有多少，心里干预做的都让他麻木了。

这次不一样，他无法说服自己，隐忍是为了更大的成功，为了更多人好好活下去。

从这件事的伊始，他就是为了自己。

连他都快忘了，他也是个人，他也会无措，也会难过。

“我想家，想我妈妈了。”赵长峰的声音哽咽。

萧戎耷拉的身形顿了顿，耳边响起凯山说过的话。

我家妹妹已经六岁了，长了一双跟她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我没出息让她妈妈受了委屈，想找点钱，让她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只是没想到找钱这么难呐。

萧戎只觉舌尖苦涩。

凯山绝望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用命换来的钱，终究不能到女儿的手里。

这一夜，没人能真正安睡，赵长峰辗转反侧，萧戎亦是如此。

记得在战场上，曾经的战友评价他是天生的杀手，精准计算，蛰伏着一击必杀。

鲜血喷涌出来的那一刻，就是他释放天性的那一刻。

曾经，他也认为战友说的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

行走在黑暗里，如同野兽一般蛰伏着，等待着收割他人的生命。

现在他才发现，过往的认知或许可能是个错误。

同为血肉之躯，他的心脏并不比别人坚硬多少。

他闭上眼睛，耳边传来虫鸣之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候的日子，夏夜里他坐在父亲的肩膀上，望着高挂在天际的星辰。

“那是北斗七星。”父亲说，“迷路的人只要在天上看到它，就可以找到回家的方向。”

“那如果他一直一直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呢？”他稚嫩的声音里参杂着疑惑。

父亲将他放下，蹲下身，与他视线平行，宽厚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从容温和，“如果一直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除了北斗星，我们还有这个。”

“什么？”

父亲的掌心贴近他的胸膛，炙热的掌心下，是跳动不停地心脏。

“你的心。”

父亲的怀抱犹如温暖的朝阳，“跟着你的心，总会找到回家的路。”

萧戎望着遥远的星芒，将大掌压在心口处。

自从夜里的倾诉之后，赵长峰俨然将萧戎当成了可以说话的对象。即使萧戎并不常回应他，他也不在意。

萧戎知道，  他只是为了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这个地方，时常让人恍然以为并非身处人间，而是地狱。

如果不找人说说话，是个人都会疯的。

与此同时，萧戎注意到，每隔三天，就会有采石工被带走，同样的，也会有负责安保的人一起离开。

每到这时，萧戎在暗处看着那些人麻木的，无望的脸庞，心都会狠狠的皱在一起。

他知道，那些人就跟凯山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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