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救

“今晚请我喝酒吧！‘飞轻轩而酌绿酃（ling,二声）’，天下酒圣白堕都赞叹的绿酃，就产自这里。此酒要集四时之气：初春的花露、盛夏的清泉、秋初第一场霜降、冬天第一场雪，融合而成，方能酿出。若是一年无雪，或霜降错过，那这一年算是白费了。”

        “如此，一年也酿不了几壶。既然来了，就去明月楼碰碰运气。”

        将夜，他和李虎换上书生装扮，便去了明月楼。“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此酒楼名正是根据曹操《短歌行》所取。

        “李大公子，好不容易来了这繁花似锦的晋阳城，你这酒缸可要多盛一些啊。”宇文泰拍了拍李虎的肚子，开起了他的玩笑。

        “那还用说，只怕我敢喝，付钱时你又赖账。阿泰，咱们喝个三天三夜怎么样？”

        “老板，来几壶上好的酒！”宇文泰当下也不含糊。

        “客官，新酿的千里醉到了，重阳佳节将至，菊花酒、女儿红也正当时，马上给您取！”

        “千里醉倒是不错，但我听说绿酃到了，有多少都给了我们吧！”李虎豪气干云，将一袋大元宝往柜台一拍。

        “贵客真是好耳报，千里之遥的绿酃美酒刚到，您二位后脚就来了。但这酒只一坛，温司空家的小娘子已经着人来催了好几回了。二位公子，您给的银钱足够了，但就是不敢得罪温大小姐呀。这样，我给您赠两坛上好的女儿红如何？”

        两人对视一怔，又同时摇了摇头。

        “老板，亏您还做这么多年生意，这温家小娘子是下了定金还是给了现银？”李虎发话了。

        “这……倒是没有……不过……”

        “那不就是了，先到先得，哪有不做买卖的酒楼。”

        那掌柜看两公子的打扮和出手，亦知非富即贵，也不敢得罪，正两难之时，宇文泰说话了：“掌柜的放心，我们过两日要去温府拜会，这酒三日之内必让温小娘子品尝到。您看可以吗？”

        掌柜仍不敢答应。

        “这样吧，”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佩，上面写有一个“泰”字：“要是温家有人问此酒的买主，您可以把这玉佩给他，让他转温大小姐。这样就不干您的事了。”

        掌柜望着手里那块沉到压手、通透无暇的美玉，脸色终于和缓起来：“二位公子既是温大小姐的朋友，那这酒就交付于您了。”

        李虎一边捧着酒一边露出小人得志的笑意，“对，是朋友，素昧平生的‘朋友’。”

        两人分别抱了两坛子美酒出了明月楼。自他们进了晋阳地界，暗探便随时形影不离。他俩使了个眼色，将美酒放到马上兜里，便径自去了前面不远处的万花楼。

        这里正集结了一大批公子哥儿，点名要朝云姑娘。这朝云姑娘是万花楼的头牌歌舞妓，身段窈窕，歌声曼妙，只是从来不摘面纱，所以点她的歌舞之人，除了对她技艺的沉迷，更有想一窥真容的渴望。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这朝云姑娘的舞技果然名不虚传，据说她可以跳飞燕掌中舞！”其中一个人说。“可不是，听了她弹的曲儿，有人被勾去了三魂七魄，非要娶她不可呢！”又是一阵爆笑。

        “常妈妈，朝云姑娘怎么还不下来？是不是她有了心上人忘了我们呀？”

        “哪敢哪敢，朝云姑娘正在准备，请各位稍安勿躁。”老鸨常海棠马上安慰在座。

        “那就好，可别扫了哥儿们的雅兴。”

        一声转轴拨弦，便有一女子翩然而至。云雾缭绕，宛如仙境。她一会儿翩若惊鸿，一会儿又矫若游龙，真真似曹子建笔下的洛神。在座都被她的舞姿勾住了双眼，不禁离席，提线木偶般往前走。

        突然，曲调陡转，狼烟四起，变成了战场的干戈厮杀之声。洛神马上变成了花木兰，唱腔也激昂苍凉起来：“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在座都由意乱神迷之情转为持重肃穆之色，在戛然而止的歌声中回到现实，想到亡国破家相随属，有人竟低声抽泣起来。这一舞一歌皆戳中了大家隐藏在心灵深处的痛楚与绝望，并被宇文泰看在眼里。“我朝从来不缺热血男儿”，他心想。

        “好一个女中豪杰花朝云！”李虎赞叹一声，万花楼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歌舞唱罢，公子们分别去找他们的青楼相好了，宇文泰和李虎也让老鸨挑了两个姑娘，陪他们进了上好的房间。听到房间里在做男女爱做的事，密探听了良久，才离开了万花楼。

        宇文泰和李虎待密探离去，便来到了朝云的房中。

        “朝云拜见少将军！”朝云揭下面纱，向宇文泰行礼。

        “快请起。尔朱姑娘一个柔弱女子，自小便不远千里来晋阳做密探，此间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啊！是我宇文泰该向你行礼。”

        “我父对高欢万般提携，遇难之时他却隔岸观火；待我兄长接手军权，他又欺我族中无人，使奸计直统六镇将兵，意图诛灭我族。我与他不共戴天，定要取他狗命！”朝云一边说着，一边牙咬得咯咯作响，眼里喷着愤怒得烈焰。

        “尔朱姑娘背负家族血仇，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行事万毋操之过急，危及自身，尔朱家还要靠你操持复兴。”

        “……”她无言以对，眼神黯淡。复兴尔朱，谈何容易？自己尚如风中之烛，一阵风起便会熄灭。不敢想往后的日子，她忙拭泪，回到现实。

        “司马大人，据亲信来报，高欢这几日正在巩固城防，还要为其子求娶柔然公主。他对大丞相的职位还是不甘心，有杀皇帝以取而代之之心，只是怕被天下咒骂其狼子野心。亲信还截获了一封高欢给侯景的信，此前侯景多次劝高欢弑君称帝，请您过目。”

        读罢此信，高欢的司马昭之心便昭然若揭了，宇文泰色神颇为凝重。

        “还有一事，姑娘可知今天上午死囚被劫之事？”

        “我正要说此事。那冲入大人马队的女子，所使武功甚是蹊跷，江湖各大门派的招式都未收录。我手下查过，在那女子周围暗中盯梢的是温府私兵，私兵意在拦下她而非劫囚车。那劫囚车的蒙面人与温府私兵不是一伙，但究竟是哪一路，现在还未查明。截获成功后，他们北边郊区方向去了。大人初来便被利用，被动搅入此事，怕被别有用心之人拿此事做文章。”

        “姑娘思虑极为周全。此事高欢定会派人查访，便知我不牵涉其中。但若他欲加罪于我，我是怎么都逃不掉的。只能见了面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有一事，我觉得很蹊跷。”

        “哦？说来听听。”

        “近来城中来了很多鲜卑人假冒的客商，夜间一个个的都在串场子，像在踩点儿，今夜这万花楼便特别多。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去过一个地方。”

        “哪里？”

        “明秀寺。”

        “要说来这明秀寺也不奇怪。北渝国鲜卑皇族，自古尊崇佛教，他们来明秀寺参禅拜佛也是寻常。你好生盯着他们，要有什么异动就马上通知我。”

        他们辞别花朝云，已经深夜。

        “阿虎，准备一下，明天咱们去会会这个晋阳之主高大丞相”，宇文泰边走边说。

        “当真？他不见我们怎么办？”李虎一脸狐疑。

        “他一早必见我们。”宇文泰一脸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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