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溺水

“啪嗒”一声，何忧抬手开了寝室的灯。

        忽然而来的刺目灯光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抬手挡了一下天花板上惨白色的灯光，他忍不住弯腰扶着墙壁喘气。

        “你脸怎么了？”，周解盯着何忧的脸，神情平静，眼中带着的是少见的淡漠。

        何忧下意识地抬手擦了一下脸颊，果不其然，手划过又下颚角时抹到了一条已经干涸的浅浅血痕。

        他微微地喘息着，并没说话，而是垂下了头，径直走去衣柜那打算拿出一套衣服换上。

        经过周解边上时，周解却是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何忧，他低喝着问道：“你去找他们了？”。

        他的嗓音被刻意压低，原本舒展着的眉头也被他紧紧皱起，虽用的是疑问句，可他的语气却是带着肯定之意的，“他们”到底是谁，不用多说，答案显而易见。

        这突如其来的力度让何忧有些措不及防，他扭头抬眸看向周解，眼中还沾染着未曾完全褪去的狠戾，他不太听得清周解的话，想张口问一下，可他率先瞧清的却是周解眸中沾染着的点点怒意和自嘲。

        那点怒意很淡，但在何忧看来，那却像是秋日里的干草堆，只需要点点星火，即可形成燎原之势。

        “你…”，何忧想问他怎么了，可话才刚说出一个字，可忽然涌上的疲惫让他不太想说话，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周解，没有再说下去。

        周解看清了何忧眼中未散去的戾气，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过来了了。

        那些戾气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利刃，狠狠地将他心中的最后一点期盼击碎，他究竟还在期盼着什么呢？

        他抿唇撇开了眼，原本紧抓着何忧手臂的手也是松了些。

        “抱歉，是我越界了。”，一时之间，周解竟然觉得自己很荒唐，他这是在干什么？

        何忧要去哪、去找谁、去做什么…这些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凭什么去多管何忧的事？他又有什么立场去管？他是他的谁？

        不，说得好听点是朋友，但说白了的话，他依旧什么都不是…他这又有什么资格去问？去管？

        周解这一松下来，疲惫感顿时就如同落日时分的退潮一样，他感到一阵的无力，深深的无力，他应该要放弃的，不是吗？

        点点萤火，又怎能妄想融化整座冰川？

        他试图去拉着何忧，想把他从冰凉的极冰层里拉出来，可他努力了这么多天，何忧仍是如同泥足深陷一般与冰层紧紧相连。

        也许何忧与冰层相连的地方已经有了些许极其细微的裂缝，可那太过微不足道了，没有人会发现的。

        至少直到目前为止，他是难以发现变化的。

        是他一开始就心存幻想，是他把自己想得过于无所不能了，他明明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深深的无力感把他包围而起，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的，不是吗？当初周平离开时，他也是这样，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而又无力的。

        周解彻底地松开了何忧的手，在这一瞬间里，他脑海中漫出了很多无谓的想法，他竟然会觉得何忧的手臂很滑，滑不溜丢的，滑得他仿佛永远都无法抓得稳一样。

        他的眼撇到了一边，何忧看不清他眸底的神色，但何忧这样看着眼前的周解时，心里顿时涌出了浓烈的不安。

        这种猝然而来的不安让他心慌，他甚至有些慌乱，迫不及待地伸手想抓住点什么，可他触碰到却只是再虚无不过的空气。

        “周解，我…”，何忧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想说些什么，可想说的话太多，他一时之间竟然无从说起。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周解却一把打断了他，周解抬起头与何忧对视，先前的怒意与担忧早已化作青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刺骨般的冷意。

        何忧觉得有些讽刺，曾几何时，他才是冷了脸的那个，可如今，角色却彻底地反转了过来，

        “之前的事情是我自己太过上心了，也许我的行为对你而言会是一种困扰…”

        周解仍在说着话，可何忧却觉得脑子里一片嗡嗡的，他开始听不清周解说的话，但他却能清楚地明白周解的意思。

        他这是又要被人抛下了吗？

        又有人不要自己了？

        连周解现在也打算走远吗？

        那之前便利店里的那碗热粥算什么？给可怜人的一个施舍吗？

        再之前他胃病发作时的胃药，带着热气的早餐又算什么？都是施舍吗？

        为什么要施舍给他？他看上去真的有那么可怜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什么？

        脑海中不断地涌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这些问题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何忧。

        他曾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遇溺，有个碰巧经过的旅人碰见了他，出于一片好心而解救了他，可他就在快要看到希望成功上岸时，那旅人却松开了那条解救他的绳索。

        疑惑、不解、绝望…这些情绪朝着何忧源源不绝地涌去，思绪在脑海中纠缠成结，他解不开，更被缠绕在其中。

        为什么要这样给了他希望后又让他陷入绝望？

        难道说连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上天也不舍得施舍给他了吗？

        绳索被剪断，希望被剥夺，那留下来的是什么？

        只有深不见底的深渊，饱含着绝望与无助。

        何忧低垂着头，周解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仍在自顾自地说：“之前的事真的很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

        这话宛若法官手中被敲响的法锤，而何忧则像是在等候着宣判的囚犯。

        这话的意思，是周解也要疏离自己了吗？

        他也要走了吗？

        何忧瞬间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样，他撑着衣柜的手无力地向下滑落，整个人都有些不太站得稳。

        “你怎么…”，周解终于看见了何忧的双眼，他的双眼像是将如死之人一样的浑浊，带着死灰般的解脱。

        周解伸手想去扶一下何忧，可何忧却是一把推开了他，脚步踉跄着跑出了寝室。

        他想逃离，逃避这个摆在他眼前的事实。

        周解看着何忧狼狈不堪的背影，心里闪过了几分犹豫，他想追上去看看何忧，可理智却让他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理智与情感不断地纠缠着，缠缠绕绕，最后成了一团杂乱的丝线。

        最后一次了，他在心里默默地跟自己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没有再犹豫，而是抬脚追了出去。

        宿舍楼里的灯光昏黄，原本住在里面的高三学生都去了图书馆自习，一时间，整栋楼竟然显出了几分空荡荡。

        夜风经过了黑暗的洗礼，洗去了终日缭绕着的燥意，换上了秋日专属的凉。

        走廊两边的尽头是寂静的，没有任何人的踪迹，一阵夜风吹过，反倒带出了几分萧瑟。

        周解的目光中带着点空洞，他的思绪有些恍惚了，眼前的情景像是被拉回了开学那日里的小巷。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想接近何忧的？

        也许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吧？一开始他只是好奇于何忧眼底中的波澜，小陈交代下来的事他不过只是顺手而为，用近乎是侵略的方式一步步走近何忧。

        先是踏足何忧的领地，试图一步步地走进深处，领地外边围上了一层围墙，围墙看上去难以攻克。

        可他仅仅只是大力地撞击了一下，围墙就轰然倒塌了。

        随着他的不断入侵，他看见那抹总是透着形单影只的身影时，竟然会觉得有些可怜，甚至有几丝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心疼。

        何忧的身影跟他记忆中的另一抹身影不断地重叠。

        他曾经也碰见过跟何忧差不多的人，身上同样带着这阵荒凉，他也曾试图去接近，可他们最终却被一阵名为时光的风吹散。

        不同的时空，却碰上了几乎一样的人，他们一样也不一样。

        画面自开学的那一天起，不断地播映着，像是走马灯一样，画面最后定格在他刚刚与何忧对视的那一眼。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宿舍楼里再次传出声音时，已经到了宿舍快要熄灯的时间了。

        周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直到寝室门外的噪杂声渐渐平静下去时，“咔嚓”一声，门锁被外面的人用钥匙打开。

        他没动，只是竖起了耳朵静静地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何忧的动作很轻，轻到周解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但是他却嗅到了那阵令他熟悉的薄荷香气。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间，像是看见何忧朝自己看了一眼，那一眼很快，他看不清那双敛起的双眼中蕴含着的情绪。

        何忧知道他没睡，他也知道何忧没睡，但两人都没有说话，寝室里像是被蒙上了名为沉默的纱。

        ……

        清晨时分，闹钟的声音在寝室内准时响起，两人几乎同时醒来，洗漱、换衣服，一切看上去仿佛跟以往没有任何区别，可他们却对这其中的变化心知肚明。

        没有人说话，他们跟平时一样去食堂吃早餐，吃完后一起去办公室见老王。

        两人去到办公室那时，袁侯他们跟六班的那群人已经在办公室门口那里等着了。

        几人探头朝办公室里瞧了一眼，老王正跟小陈讲话，他们也没敢说话，怕被老王听见之后又是一顿念叨。

        赵元白原本是可以不用来的，但是昨天他偷溜到球员休息区的时候刚好被老王给碰见了，老王一心想着念叨他，索性就让他一块来办公室了。

        赵元白心里念叨着自己倒霉，为什么刚好就碰上了这事，那一千字的检讨书估计他也有份。

        他见何忧跟周解也来了，忍不住一把把两人拉到角落边上。

        “诶，你俩发现没？那个六班的杨辉，脸上有好几处淤青，看上去像是被人给揍了。”

        听见这话，俩人都是没有去看杨辉，而是略显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赵元白觉得有点奇怪，刚想问这事是不是他俩干的的时候，老王突然就从办公室里杀出来了。

        “何忧、周解，你们两个跟我进来一下。”，老王直接点名把俩人给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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