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腕表显示凌晨两点时，姜时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滴管。

她摘下手套，手腕因为长时间操作出现的压痕还未消退，但是她却已迫不及待地举起平板拍照。

画面里，那些曾经摇摇欲坠的颜料块重新贴合在泥层上，在冷白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洞窟外面的风裹挟着沙粒撞在防护门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她将对比图发送给敦煌研究院的专家群组，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片刻，又补充了句。

“需要进一步观察生物胶的老化反应，我申请留在洞窟监测三个月。”

……

晨光爬上鸣沙山时，姜时宜裹紧防风外套走出三百二十三号洞窟。

她倚着洞窟外的木栏杆，看着茫茫戈壁。

晨雾裹挟着细沙在戈壁上游荡，远处的雅丹群像被揉碎的青铜残片，在灰雾中若隐若现。

姜时宜向后捋了一把头发，小臂上的疤痕又开始痒。

看来又可能要变天。

她伸手去兜里找烟盒，摸了半天没摸到，才想起来自己早就戒烟了。

于是又摸出一颗喉糖。

清凉刺激的薄荷口感，让她的大脑也跟着从混沌中苏醒。

两年前，她因为听到陆远丰的话，失去理智冲上摩托赛道，几乎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陈三爷安排她“假死”不是那个时候，而是要在接近比赛结束时，那时候摩托车不多，现场情况可控。

她再冲上赛道，会有一个陈三爷安排的自己人“意外”引起一场火灾。

后来，她被送走，改名换姓之后才知道，当时在赛场上，只有第三辆冲撞上去的才是陆远丰安排的。

逼近周东南的那两辆摩托车是陈三爷安排的，其实就是为了防备后面的摩托车冲撞。

但是好在，她冲上去的时候。

陈三爷的自己人正好看到了她，以为是计划提前，就朝着她旁边的油桶撞了过去。

有的事，也可能是冥冥之中……

姜时宜回神，看向自己的右胳膊，从小臂到虎口有一大片烧伤，现在已经变成拧巴的疤痕。

如果仔细看，轮廓像是一只完全展开了翅膀的蝴蝶。

烧伤治疗时，她的胳膊紧绷着，虎口位置肌肉牵拉，她完全握不住画笔。

经过一年多的康复训练，她才又重新拿起笔。

她改了名字，以一个新人的身份，坦然从头开始。

画不出流畅的线条，那就每天画，连吃饭都在画，手发抖涂不匀色彩，那就左手握着右手，一遍遍的练……

就在这时。

手机突然叮铃响了一声短信提示音，负责敦煌修复的专家组长回复她说。

【不行，你的身体需要彻底的休息了。】

姜时宜勾了勾唇，然后长舒了一口气。

她正准备回消息，手机突然弹了一则新闻。

【十六年前买凶杀人案宣判结束，一审判决犯罪嫌疑人邱阳松死刑！】

她心里突然落了一拍。

右手又开始忍不住发抖。她点开那则新闻。

在她“去世”的这段时间里。

陈戈一直在向她早就弃用的邮箱发送消息。

她说，她跟老樊在一起了，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她们夏天就去民宿待着。

她还说，周东南一直在帮姜时宜调查她爸爸意外去世的真相，好像已经搜集到了关键证据。

姜时宜没办法回复她。

但是陈戈还是不停的发，从日常生活的牢骚到开心的小细节。

最后那封邮件，陈戈像是喝多了发的。

【姜时宜，我好难过，为什么没有拉住你。】

陈戈的性格，一向大大咧咧的。

她实在没忍住，就往东山民宿寄了一张明信片。

……

新闻里，她看到了坐在旁听席位的赵爱琴。

她眼睛发红，但是却没有哭，脸上带着滔天恨意。

邱阳松的情人作为证人出席，他才震惊发现，那个私生子小雨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姜时宜抿唇，把手机收了揣进兜里。

远处。

干涸的河床像道陈旧的伤疤，蜿蜒着没入雾霭深处，几株骆驼刺在雾中蜷成灰黑色的刺团。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晨光被磨成稀薄的银粉，洒在起伏的沙丘上泛着冷冽的光泽。

她望着莫高窟赭红色的崖壁，雾霭中那些历经千年的窟龛仿佛悬浮在空中，褪色的飞天壁画透过薄雾与现实重叠，恍惚间竟分不清是风沙模糊了壁画，还是岁月模糊了边界。

直到一粒沙钻进衣领，她才垂眸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转身时风衣下摆扬起，裹进了半世的戈壁风。

就姜时宜转身走进洞窟。

三分钟后。

周东南推开越野车门，金属铰链发出了细微的吱呀声。

他看着姜时宜站过的地方，勾了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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