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将天际染成一片赤红。空地上聚集的人群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是一幅凝固的水墨画。

苏嫣站在人群边缘，目光扫过众人脸上或焦虑或迷茫的神情。逃难的路上，每个人都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对未知前路的恐惧。

微风拂过，带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都三天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听说前面有山匪...”

“粮食也不多了...”

零星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像是即将燃起的火星，随时可能引发骚动。苏嫣握紧了手中的布包，那是她最重要的家当，里面还藏着一本破旧的《三字经》，是父亲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我先来说几句。”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在下柳竹，青松书院学子，去岁得中童生。”他的声音不疾不徐，“若诸位信得过，我愿带领大家一同前往云州。”

在这个时代，能考中童生的人少之又少。她不由想起自己的亲生父亲苏长青，那个在书房苦读了十几载都未能考中的男人，最终带着遗憾离开人世。记忆中父亲总是伏案疾书的背影突然变得模糊，她急忙低下头，用力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

周围的人群开始骚动，有的露出敬畏的神色，有的则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在他们的世界里，一个童生就如同天上的星辰，遥不可及却又光芒万丈。

“看来大家都同意这个提议......”柳竹正要继续说下去。

“且慢！”人群中忽然站起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他双手叉腰，目光炯炯地盯着柳竹，“你得先说说有什么本事，能带我们活着到云州。就凭你是个童生？”

“就是，就是！”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面对质疑，柳竹不慌不忙，嘴角反而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看过舆图，不远处有片无人认领的山地。依我之见，我们可以暂时在那里驻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山中必有野果野菜，或许还能打些野味。待我们储备足够的干粮，再继续赶路不迟。”

这番话说得在理，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柳竹接着详细说明了如何分配人手、如何寻找食物、如何组织防卫，条理清晰，井井有条。

苏嫣听得入神。这个计划虽然简单，却切实可行。她不由得对这个年轻的童生多了几分好感。

“我站柳先生这边！”苏嫣第一个站起来，清脆的声音穿透了黄昏的暮色。

掌声渐渐响起，越来越热烈。人群中的气氛开始改变，原本的迷茫和恐惧，逐渐被希望取代。

很快，柳竹就开始安排分组。因为识字，苏嫣被选为帮手之一。她站在柳竹身边，帮忙记录每个队伍的人数和分工。

经过半个时辰的忙碌，两千余人被分成了十个队伍。护卫队、猎队、采集队、医疗队......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夜幕降临时，营地里已经燃起了篝火，驱散了春夜的寒意。

第二天一早，队伍开始进山。

四月的山林郁郁葱葱，处处充满生机。山风送来阵阵花香，鸟儿在枝头欢快地鸣叫。采集队的妇人们欢呼着发现了香椿和竹笋，捕猎队的汉子们则寻找着野兽的踪迹。

苏嫣带着一群人在山间穿梭，寻找可食用的野物。她的目光敏锐，很快就发现了大片的葛根。正当她指挥大家挖掘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快看！林宝他们回来了！”

“天啊，他们打到野猪了！”

林宝父子三人，每人扛着一头小野猪回来了。虽然他们擅自脱队，但这一下子就有了六百斤的肉食，让大家都兴奋不已。

“好样的！”柳竹走上前，拍了拍林宝的肩膀，“不过下次出去打猎要先报备，免得大家担心。”

林宝憨厚地挠了挠头：“知道了，秦先生。”

接下来的十几天，整个队伍都忙碌着采集、腌制食物。苏嫣带人挖到了上千斤葛根，还找到了不少可食用的虫子。虽然这些东西看起来不怎么美味，但在这种时候，能果腹就是最大的幸福。

山中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比起在外流浪要好得多。渐渐地，大家都适应了这种生活。每天早上，苏嫣都会跟着柳竹查看各个队伍的情况，记录食物的储存量。

一天傍晚，她正在清点今天的收获，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苏姑娘。”柳竹走了过来，手里捧着几本书，“这是我从书院带出来的医书，你要不要看看？”

苏嫣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欣喜的神色：“多谢柳先生。”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书本，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读书明理，方能济世。”

看着堆积如山的食物，苏嫣心里终于有了些底气。这些储备，至少能支撑半个月的路程。她望着忙碌的人群，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团结的力量。

夜幕降临，篝火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有人开始唱起了家乡的小调，有人则说起了有趣的故事。苏嫣坐在火堆旁，翻看着医书，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说笑声。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家。即便在逃难的路上，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就能创造出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山中物产丰富，野菜、竹笋、鱼获应有尽有。溪水潺潺流过，树影婆娑，远处山峰云雾缭绕。灾民们在这里住了几日，个个面色红润起来，连日来的疲惫和饥饿似乎都被这方净土抚平。

营地里，人声鼎沸。几个妇人在溪边浣洗衣物，孩童们追逐打闹，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男人们或打猎或采集，倒也其乐融融。

“柳老大！”一个精壮汉子挤过人群，激动地喊道，“这山里的日子，比外头强多了！”

“可不是，”另一人附和，手里还攥着刚采的野菜，“你瞧这野菜，新鲜着呢。城里那些富户都未必能吃上。”

“柳老大，咱们就在这安家吧！这山清水秀的，要啥有啥。”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赞同声。有人甚至已经开始规划，“那边山坡可以开荒种地，溪里能捕鱼，山上打打猎......”

柳竹站在高处，看着下面热闹的人群，眉头越皱越紧。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沉声道：“诸位，此事万万不可。”

人群安静下来，不解地望着他。

柳竹环视四周，声音低沉而凝重：“聚众占山，那就是造反。朝廷大军一到，咱们这些人，都得掉脑袋。”

此言一出，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有人脸色发白，有人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两千多灾民的动向，朝廷岂会不知？若真的占山为王，等待他们的必定是血腥镇压。想到这里，方才还憧憬着安居乐业的人们，纷纷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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