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0章

陆早早仍旧记得很久之前的一个普通的夜晚，那个时候的她也正处于失眠当中，洗完澡之后就躺在床上，床头还留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她就凭借着那一盏小小的床头灯，用目光一一巡视房间里面的每一个物品、每一寸角落，巡视完毕之后陆早早内心也突然感到一阵恍惚，她那时候就产生一种自己不应该身处那里的冲动。

那并不是真正能够包容和接纳她的栖身之所，她始终没有真正的归歇之地。

那个时候陆早早就在想——或许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头就搞错了，不是这一世，也不是上一辈子，应该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之前，在她第一次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她就应该获得真正的死亡，而不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之下再次进入循环轮回。

一开始就搞错了，所以后面哪怕再怎么努力也是错的。

她那个时候多么希望这个荒诞的宇宙之中能够有人让她带着所有的记忆，回到一开始的人生。

回到自己第一次诞生在这个世界的伊始。

然后把年幼孱弱的自己，温柔地、坚决地、狠毒地掐死，好彻底扼杀她重生的可能性。

陆早早的大脑里面不停地萦绕着这个想法，日复一日、夜继一夜，变成一个坚定的执念，她想要是真的有可能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付诸行动，她太想、太想亲手结束掉这几辈子悲哀的人生。

现在这样的机会就摆在她的面前，她想要的东西马上就要实现了。

陆早早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个保温箱面前，小小的、稚嫩的、孱弱的自己就躺在里面，周围是各种管子和仪器，插在陆早早身上各处，衔接着陆早早的呼吸，供给着陆早早的营养。

她知道自己是个七个多月就被诞生下来的早产儿，刚出生的时候就被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后来是陆傲天和沈星遥花费大力气、大价钱找来最尖端的医生才保下她这条生命的，陆早早住在保温箱了住了很久，算算时间，应该不过几天就会被调转回普通病房，再然后出院。

陆早早摘下自己的黑色口罩，隔着透明玻璃，看着保温箱当中的“陆早早”，对方的呼吸轻轻的，同样凝望着陆早早，清澈透亮的眼睛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像是孤弱的蝴蝶翅膀。

陆早早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她很艰涩地咽了一下口水。

沉默了将近十几秒之后，才轻声说，“不要看着我了，陆早早。”

“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会面对怎么样的命运，不知道这世界要如何迫害压榨你，不知道你的至亲是如何冰冷漠然对待你，不知道你要接受多少无穷无尽的痛苦的恶意。”

“不要怪我。”

陆早早面色惨白地笑了一下，这笑容实在怪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陆早早整张脸变得有些扭曲，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出那团淤积的潮湿全部排出来，让自己的身体尽量变得轻盈一些。

“真的不要怪我。”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想再回头，也没办法回头了，陆早早的手不受控制、或者说正在接受她的大脑指挥，她看着呼吸越来越缓慢的“陆早早”，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就是未来的你，我受够了，我也不想要你承袭这样的命运活下去，太痛苦了。”陆早早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嗓音压抑嘶哑得厉害，“或许你本来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陆早早。”

“不只是我这么想，你的爸爸妈妈也是这么想的，你的人生就是个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我不过是及时把这个错误扼杀在摇篮当中而已，一切就都这样结束吧，好么。”

小小的陆早早原本已经有了血色的脸正一点点地变得惨白而后转变成青紫，因为痛苦，她在保温箱内爆发一阵哀恸的哭声，那双漆黑圆润的眼睛仍旧在看着陆早早。

这哭声就算再大再响亮也不会被任何人听见的，这里现在已经变成一个跟外界阻隔开来的世界，只有她和稚嫩的自己，还有作为旁观者的“命运”。

“很快就要结束了，不会再痛苦了。”陆早早哼笑了一下，整个人浸泡在一种极致的疯狂当中，血液不断在她的身体当中沸腾翻滚着，发出“咕噜噜”的气泡，像是爆发的火山岩浆。

“你还有我，都不会再痛苦了，忍一忍就好了。”

只需要忍耐这一会儿时间，就可以不用忍受长长久久的几辈子的痛苦，实在是一笔划算买卖。

陆早早当然愿意当这个恶人，她和“命运”一起完成对自己的谋杀。

几分钟之后，陆早早颓然地松开了自己的手，现在这间房间里面就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了，陆早早感觉一切仍旧像是不真实的幻影，她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不是很痛。

陆早早只觉得烫，身体里面的火种仍旧没有消散，陆早早离开这间房间，在走廊上面不急不忙地挪动着自己的步伐，她全身大部分的力气都被耗光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点精力支撑着她完成这件事情。

她再次打开一扇房门，沈星遥躺在床上睡觉，床头开了一盏昏黄色的灯，精致美丽的侧脸在睡梦当中显得如此恬淡温柔，就是这样一个人生下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像一块坚硬的沉铁、一块冷硬的冰一样对待她。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自己的身上竟然留着跟她相似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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