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月霓凰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重莲一直都在房间里研究药典。

长孙凌又在一直催他，逼得重莲连觉都没怎么睡。

这日，重莲又选好了两味药，熬好，端给了长孙凌。

长孙凌喝下之后，却周身发寒，心口骤疼，当场昏了过去。

他周身像冰块儿一样冷，眉宇间都是寒气，俊美的面目覆上了一层冰霜。

重莲知道这回药又没配对，给长孙凌诊脉，得知是他选的一味药性至太寒，反倒与千机毒的寒性融为一体，寒上加寒，让长孙凌饮下之后，瞬间成了一个冰人。

他原本想试试以毒攻毒，没想到千机毒比他想象中要狡猾百倍，竟能变化莫测的与其他药物的药性融合。

他拿出银针扎在长孙凌脊背上，足足十二根银针，都落下之后，长孙凌面上的冰霜逐渐褪去。

重莲拔了针，扶长孙凌躺下，出了房间。

他脸色凝重的回到药房。

长孙凌在一个时辰后，无缘无故的发了高热来。

浑身滚烫，嘴里说着胡话，似乎是陷入了他所惧的梦魇中。

他脸色本就苍白，此时更加惨白，远远看去一身病气，似是病入膏肓。

墨白坐在床榻边给他诊脉，眉目紧拧，一脸严肃，起身离开了房中。

不久，他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壶清酒。

他倒出一些，浸湿巾帕给他擦身。

冰冷的酒一触碰到长孙凌滚烫的肌肤，他冷得身体发颤。

而墨白并没有停止动作。

长孙凌体内毒性、药性太过混杂，此时再喝退烧药下去，恐已无作用。

唯有用酒退烧，或许还有些效用。

墨白用巾帕擦他手心和脚心，长孙凌冷得要蜷缩身体，墨白立即按住他的小腿让他勿动。

他膝盖上的伤未痊愈，蜷缩身体会把还没长合的筋脉崩开，到时候再续一次，恐怕再难站起来。

墨白擦完之后，给长孙凌盖上被子，隔了半个时辰，又开始擦拭，擦完之后，隔一个时辰来探长孙凌额头，高热已经退下去不少。

墨白反复擦了几次，到半夜的时候，长孙凌的高热已经全部退去。

重莲经过一晚上的研究，又换了两种药材，熬好之后，又端到了长孙凌房间。

长孙凌刚醒不久，见重莲端着药进来，没有言语，拿过，喝下。

药却并不管用，长孙凌喝下不久就呕吐起来，脸色由苍白变得青白，又昏了过去。

一连半月，长孙凌都是醒过来试药，昏过去，醒过来又试药，又昏过去。

反反复复，大约十几次。

也偶有几次，喝完药并未昏过去，而是肺腑剧痛，像有人在拿刀剜他的心、削他的肉、剔他的骨、抽他的筋。

他疼得满身冷汗，手掌、脖颈上青筋毕露，身上的力气又被抽干，一个没坐稳从轮椅上滚落下来。

胸口传来窒息感，像是有人锁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就在那一瞬之间，他好像看见了鬼门关，那扇似浓墨般的高门，缓缓打开，里面的恶鬼在群魔乱舞，阴阴怪笑。

他们在向他招手。

嘴里似乎在说，长孙凌，你死定了。

哈哈哈哈。

死定了。

你死定了。

阎王老儿在等着审判你呢。

长孙凌神智不清，隐隐约约似乎看见门口走出一身穿黑裙的女子。

女子雪腮芙颜，唇红齿白，一双凤眸潋滟含媚，正是月霓凰。

她向他伸手道，阿凌，我们一起走吧。

一起走。

永永远远在一起。

霓凰，我的霓凰。

好。

我与你一起走。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天涯海角。

永不分离。

长孙凌握住她的手，与月霓凰一起跑向那扇门，谁知心口传来的钝痛把他拉回神智。

眼前的一切消失无踪，只剩下房间里的药香久久不散。

墨白道：“你心脉差点停了，嘴里还一直叫月霓凰的名字，怎么，真要和她做一对鬼鸳鸯？”

长孙凌望着天花顶，喃喃道：“她刚刚很美。”

墨白恨铁不成钢的冷睨他一眼，低斥道：“没用的东西。”

长孙凌撑着床榻起身，虚弱的咳嗽了好几声，“你骂我。”

“谁让你欠骂。”

长孙凌拿过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问道：“霓凰怎么样了？”

“毒发过一次，吐了血。醒来了一会儿，又昏过去了。”

相比月霓凰的情况来说，他的情况才是真的糟糕。

再这样下去，恐怕月霓凰没先死，他就先死了。

*

长孙凌也曾毒发过一次，腹部的绞痛让他身子止不住颤抖，在疼痛的那一刻，他都想当场拿刀自尽结束这样的痛苦。

他告诉自己，不能死，死了霓凰就没救了。

于是他忍着，忍着，忍得双眸充血赤红，忍得全身筋脉紧绷，忍得气血翻涌，吐了一口又一口鲜血。

他变得很狼狈，像荒野上一头苟延残喘的狼，浑身病痛，亦拖着身子在一步步往前走，寻找食物，寻找生机。

它在哀嚎，在痛吟，在求救，可身在无人的地方，谁也救不了它。

长孙凌最后痛得半死不活的躺在床榻上，喘息着。

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

熬过毒发之后，他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

他一定要救她。

他要她好好活着。

*

连续试药半月，长孙凌也并未试出克制千机毒的汤药。

他身子已经被折磨得极其瘦削。

这半月里他不断试药，嘴里都是苦味，别说用膳了，就是吃甜糕都想吐。

他脸颊深深凹陷，面目惨白，眼窝子也泛黑，整个人瘦骨嶙峋，连风都能吹倒。他现在连日常穿的衣袍都已经撑不起来了。

昔日的俊美绝伦，宛若神祗，已不在脸上，只留在他还残存的风姿上。

他转着轮椅到了月霓凰房间，见她仍旧平静的躺着，脸色虽然苍白，但相比较他来说，要好太多。

她的五官没什么变化，仍旧精致完美，肌肤也雪白细腻，似乎未受千机毒一点戕害。

长孙凌握住她冰冷手，温柔道：“霓凰，我们现在只剩下两天时间了，你放心....若最后没试出有效的药来，我陪你一起走。

我不会放过宇文玺的，若我身死，我会让弄影带兵进攻鲁国，斩杀宇文玺，我不会让他活着的，我会为你、为月家报仇。”

他用食指磨蹭她掌心的薄茧，茧子虽薄，却也没细腻的肌肤抚着舒服。

她这一手茧子，大多是为宇文玺夺江山留下的

不过她的手极为好看，纤长如葱，细白如玉。

即便掌心有茧，也不影响它的美感。

长孙凌继续道：“霓凰，你不要怕，地狱若有太多恶鬼欺你，我也会先替你打跑他们的。”

重莲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的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放在了床榻边。

“这是我配的最后一碗药，药材我都想尽了，最后这两种重楼、天凰是在古书里记载的，药性太邪之前我都没敢用。现在最后关头，试试吧。”

长孙凌呢喃道：“最后一碗....”

“千机毒本来就是无解的，凌娃子，和阎王抢人挺难的.....”重莲道。

长孙凌眼眶湿润，“可是我不想她死啊...”

重莲道：“我没有办法了！就算你逼我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了！你让我这个老头子好好度过晚年行不行？我还想救人呢，可我办法都想尽了，我想不到办法了！你想怎么样？以命换命？阎王老儿同意么？”

长孙凌垂眸，将泪水掩去，把月霓凰的手放回被窝里，拿过药碗，喝下。

温热的汤药喝进胃里，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

这股暖意由胃部扩散至丹田，再蔓延至周身筋脉，浑身畅快。

千机毒所产生的寒意在一点点褪去。

长孙凌眸中带上光亮，抬眸看向重莲，“好像这药能行！我感觉没那么冷了！”

重莲立刻抓过长孙凌手腕诊脉，发现急脉变缓，寒意渐退，激动道：“天爷！真的能行！命不该绝，命不该绝！”

他甩开长孙凌的手腕冲出屋去，手舞足蹈道：“成了！成了！我简直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天才！天才，我是天才！

我太牛逼了！我配制出克制千机毒的汤药了！我乖孙儿不用死了！哈哈哈！”

他跑满了全竹屋，逮人就炫耀他配制出、克制千机毒汤药的事。

“这简直是我九十岁以来觉得最高兴的事！今天我要喝两壶酒、宰两只乌鸡、杀一只肥兔子，还要大睡三天三夜来庆祝！”

长孙凌在屋中难得的带起笑意，手指轻抚着月霓凰脸蛋儿，道：“凰儿，你有救了，不会死了...”

**

清音给月霓凰喂汤药，长孙凌却回了房间。

他问重莲，月霓凰什么时候能醒。

重莲笑呵呵道：“两三日吧。”

“那她腿上的伤几时能好？”长孙凌又问。

重莲捋了捋胡须，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在她伤口恢复得不错，两个月应该能好。”

长孙凌放了心，“那便好。”

重莲笑眯眯的看着他，道：“你这回用命救了那丫头，你告诉她，她可能会喜欢上你的。”

长孙凌不想说这个，转移话题道：“有点想喝鲫鱼汤。”

重莲鄙夷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喝鲫鱼汤干什么，鲫鱼汤下奶的。”

长孙凌：“.......”

“我....不知道啊。”他就是突然想喝鲫鱼汤。

重莲取下腰间的葫芦，扒开瓶塞，喝了一口清酒，道：“既然你想喝，那爷爷给你抓鱼去。”

长孙凌冷了脸色，“别占我便宜。”他继续道：“你那老胳膊老腿儿的，追得过鱼？”

重莲放下葫芦，从屋里拿出一张渔网来，“你爷爷我有那么笨？渔网不用，非得下湖抓去？”

长孙凌脸色更冷，道：“不要占我便宜。”

“我又没摸你，怎么占你便宜了？”重莲道。

长孙凌黑了脸色，“老不正经。”

湖里的鱼多，重莲一网撒下去，捞起来几十条鱼。

他选了几条肥嫩的鲫鱼装在木桶里，其余的都给放了。

他从木桶里抓了一条起来，逮着鱼尾在长孙凌面前晃悠，道：“看，这鱼肥吧，爷爷多爱你啊，尽给你挑好的。”

那鲫鱼就在长孙凌身前活跃的动来动去，溅了他一脸水渍。

他拿宽大的广袖遮挡，“你三岁小孩儿么？”

重莲收回鲫鱼，放回木桶里，抱起木桶走向厨房，“你管你爷爷呢，炖汤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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