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亭中，长孙凌坐在暗红色梨木案几桌前，桌上放着个芙蓉石蟠螭耳盖炉，炉中盛放着葡萄汁冰饮，颀长的身子微倾，右手撑着太阳穴，深邃的眉目中落入吴美人的身影。

高帛站在长孙凌身旁，低声道：“大王，您就莫嫌了，吴美人身段才情样样都好，还是花护军送进宫的，背景简单，人也没什么坏心思，您今晚就幸了吧，您又不是不知道，国师有多急，您要再不绵延子嗣，他得撞墙逼您了。”

长孙凌撒开折扇扇着，斜睨着高帛，“你也信他那番说辞，本王寿数不长？”

“呸呸呸！大王万岁！这子嗣只是为了国祚，大王即为大王，自然要为大燕着想。”

长孙凌饮了一口冰饮，“尧、舜有禅让王位，本王没有子嗣，把王位传给贤德之人便是.”

高帛脸上着急，“大王您心胸也太宽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怎的传给旁人不传给自己的儿子？”

他的儿子？

长孙凌看向吴美人，面上毫无表情，“她的身段才情好是好，就是蠢了点，本王怕与她生个白痴出来，祸国殃民。”

还不如就烂在肚子里。

高帛叹口气，“大王您血气方刚的，怎么就......？”

“就怎么？”长孙凌脸色沉了，眸中闪过一抹寒光。

高帛壮着胆子，“不如老奴让膳房给您炖点补品.....补补？”

长孙凌咬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质疑本王的能力！”

“这...这这不是大王您对着后宫美人没什么兴趣.....所以.....”高帛没敢把话说完，一脸讪笑，低着头，熄了声。

长孙凌脸色越来越黑，自从月霓凰那一吼，再加上他不宠幸美人，宫中所有人都怀疑他不行，而这一切都拜月霓凰所赐。

怒得狠狠的拍了一下案几桌，浑厚的内力把桌面震得粉碎，桌上的芙蓉蟠螭盖耳炉掉落在地，应声而碎。

动静不小，跳舞的吴美人以为是自己哪里跳得不好惹得长孙凌生怒，吓得身子颤抖，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赶紧磕头，“大王恕罪！”

长孙凌见吴美人吓成这样，心中更加没有临幸她的打算。

无趣，很无趣。

宫中美人留她就是因为她舞跳得最好，但她跟那些美人一样怕他。

只有月霓凰，似乎能引起他那么一点点兴趣。

至少她的反抗，能让他兴奋。

起身离开，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风月亭里。

高帛走至吴美人身前，恨铁不成钢道：“你啊你，好不容易给你找的机会你又没把握住，跳得好好的你跪下做什么？”

吴美人抬眸，眸中的惧意还未散去，“我...我以为自己跳错了....”

高帛摇头，“无用，无用，还是没那个福分....”

吴美人知道自己又失了机会，鼻头一酸，眼眶湿润起来，“原以为大王独留我在宫中会待我不同，却根本不是，他还是不喜欢我....”

她曾以为自己有两次得宠的机会。

一次是在五月前，大王决意领兵亲征伐鲁，带了她随侍，那晚篝火庆功筵宴上她献了一支舞，原本以为筵宴结束后大王会召幸她，可结果没有。

还有，就是这一次，她原以为自己又要得宠，可她的舞还没跳完，大王就已经走了。

大王是不是不喜女子？

难道真的和花护军有龙阳之兴？

高帛道：“回云欢殿吧.....”

大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他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可不一样，不过待吴美人一事，他还是能看透一些的，大王是真的没有幸她的打算。

大王要哪样的女人，他们无从得知，更不敢试探。

夜。

已宵禁。

北城门被打开，一队人马押送着一辆囚车进了宫道，囚车里的人，一身青铜盔甲，花白的头发凌乱，遮住了面颊，盔甲早已破烂且血迹斑斑，双臂已失，双腿带着重脚铐，知命之年，黄土已埋过双腿矣。

夜色如浓墨漆黑，四处静谧无声，车轱辘的声音更加突兀。囚车后跟随着一队人马，是大燕雪狼骑，大燕精锐。

周剪连夜被押送至刑部水牢关押，由雪狼骑亲自看护，把守严密。长孙凌欲端午节夜晚筵宴之上，在御花园中射杀周剪，震慑有反之心大臣。

水牢里昏暗，污水更是冷臭得令人作呕。周剪被铁链捆绑着，抹布塞嘴，无法动弹。

一士兵道：“周大将军，三日后就是你的死期，不知你还有何遗愿？”

周剪怒目圆睁，一脸杀意。

“都断了双臂还这么有劲儿，你的嫡长女都已经死了，被月霓凰杀的，那个鲁国女子，原本应是王后的。”

周剪剧烈挣扎起来，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打转。

那浑浊的眼眸里，有心痛、有悔恨、有愤怒、有杀意。

士兵继续道：“被砍头了，尸首扔在乱葬岗，现在应该已经烂了！”

“唔...唔唔.....”周剪怒吼着，却吼不出声来，眸中的泪水落在脸上，痛苦至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是肯忠心为大王臣子，堂堂一品护国大将军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士兵转身离开，出了监牢。

而周剪仍嘶吼着，挣扎着身子，眸中尽是悔意。

是他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当初就不该把她送进宫来。

她才十七岁，正是亭亭玉立的年纪。

他悔。

他悔之不及。

骨血相连，淑仪竟死得这么惨，连尸骨都无法落葬。

*

一夜平静而过，天方升起旭日，一缕缕金色的光线散射开来。

月霓凰早早的起了身，在院中凉亭下调息。丹田之处还隐隐有些许炙热，内伤并未好全。

若是能让她在温泉宫再泡两日，这内伤定然就好了。

清音一身浅绿色小罗裙出现在院中，见月霓凰在凉亭下运功疗伤，笑眯眯的跑过去，蹲下身子，道：“要不要帮忙？”

月霓凰缓缓睁开眼眸，摇头，“不用。”

清音双手托腮，见她毫不犹豫的拒绝，又冷着脸色的模样，眼帘微垂，“你讨厌我。”

月霓凰：“......”

她也不知她对清音是何感受，她身上的鞭伤不计其数，都是清音打的，虽然她是遵循长孙凌的命令，可她毕竟把她打得皮开肉绽。

但.....

她也曾在夜里也给过她馒头，给过她水喝，还带她去温泉宫疗伤。

她不知道。

她不知该如何对清音，是像妹妹、像朋友、像陌生人，还是像敌人？

早晚，她会离开这个牢笼，到时候她不会再和清音相见。

就这样下去吧。

不必一定要探讨个关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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