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伊水（三）

第一百五十二章  伊水（三）

夜风拂来，似带着他身上的温热。四周一片寂静，耳边隐隐听到他绵长起伏的呼吸声。

我命令自己闭上眼睛，裹着薄毡侧过身去。船板硬硬的，没多久，手臂被硌得生疼，我只好又翻回来。

“睡不下？”忽然，姬舆的声音低低响起。

“嗯……不是。”我看他一眼，嗫嚅地答道。

姬舆没有说话。

“夜里有露，你将毡拢紧些。”没多久，只听他又道。

“嗯。”我说，拢紧了毡子，复又闭上眼睛。两人谁也没再开口。

沁凉的风继续吹过，大舟微微摇晃，这时，一阵鼾声自大舟的另一头响起，过了一会，像是有人翻了个身，鼾声戛然而知，世界重又宁静。

或许是坐船白天累了，我的睡意渐渐涌起，意识慢慢变得模糊。半清醒间，鼻头突然一痒，我“哈啾”地打了个喷嚏。

夜里果然有露，我只觉身上凉凉的，缩了一下，继续睡。不料，少顷，我又连打了两个，声音更为响亮。睡意顿时消了些，吸吸鼻子，竟有些塞了。

身旁传来窸窣的响动，忽地，我的身上一暖，一张毡子盖了下来。我惊讶地转头，只见姬舆已经挪了过来，跟我躺在一起。

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我愣了愣。

“睡。”姬舆低声道，眼也不抬，自顾地把他的毡子拉好。我定定地看着他，感觉到那与我偎在一起的身体，心再也无所节制地“咚咚”乱蹦起来。好一会，我看看覆在两人身上的薄毡，支吾地说：“舆，这毡子容不下两人……”

“我无事，睡。”他简短地打断我，声音浑厚地在耳旁振荡。

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少顷，只好侧过身去，给他腾出些毡子。姬舆没出声，却在身后移了过来，继而，伸出一只手臂，拥我入怀。

两人皆一动不动。

颈后，他的气息带着灼热，阵阵拂来，姬舆只将胸膛贴着我的后背，连同身上沉甸甸的手臂，温暖而牢固。

脸上热融融的，我望着犹如剪影般耸在视野中的舟首，夜空被它和岸边大树枝叶切割得只剩下巴掌大的空余，却缀满了璀璨星光。心似乎被什么充得满满的，慢慢地平和下来。睡意再度点点涌起，我闭上了眼睛。

——

姬舆的计划很准，第二天入夜之前，我们果然到达了阙巩。

早有等待多日的随从在渡口边上接应，会合之后，姬舆让我坐上马车，一行人沿周道，直直地奔往管。

“君主！”管野中，寺人衿等随人接到信，远远地迎了出来，见面后，她抱着我大哭起来。

“君、君主那时被水没住，小人真以为……以为……”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不停地说，没一句完整的话。

我笑吟吟地拍着她的肩头安慰道：“无事无事，河伯也嫌我讨厌，不收我呢。”

寺人衿听了，又是垂泪又是笑：“是是，河伯不收便是大好！”

路上，我问她那日落水后发生的事。寺人衿一一详细地告诉我，与觪和姬舆说的大致相当。

“后来，太子去了上游寻君主，吩咐我等在虢等候，数日前，太子却又使人来，说他要往宗周，命我等在管野等候君主。”

我点头，想了想，问她：“你去了虢，可知我姝现下如何了？”

寺人衿答道：“君主姝方生产，未满三月，无论虢子与我等皆不得见，只听说如今母子平安。”说着，她叹口气：“说来也可惜，若非那寺人侈，君主姝如今也是二子之母。”

“寺人侈？”我讶然，思索了一会，才忆起在朝歌时，虢子身后那个姝派来的寺人。问她：“与寺人侈何干？”

“太子未告知君主？”寺人衿讶异地说：“那寺人侈竟害君主姝磕绊一跤，以致早产，如今已被虢子处死了。”我很是吃惊。

寺人衿继续说：“小人在虢国听闻，那时寺人侈自朝歌返虢，替虢子探望君主姝，却在行走时不慎踏住了君主姝的衣裳，以致君主姝绊倒早产。”

我心头起伏。

寺人侈……

——“此人为吾、吾妇随人……”

脑海中似有什么飞快地闪过，稍纵即逝，却在心中引起莫名的纷乱。之前的不解和疑点，突然像被什么连在了一起。

“我记得你曾说，寺人侈是东夷人？”我问寺人衿。

她一愣，道：“然。”

马车在颠簸的道路上疾驰，响声隆隆。

我望向舞动的车帷，不觉地攥紧手指。风从缝隙中吹入，灌在袖间，身上阵阵发凉。

——“你不必往虢……”

觪离开前的话忽然隐隐回响。

“太子如何说？”我又问。

“太子？”寺人衿想了想，道：“小人未留意，太子那时正匆匆找寻君主，似不曾留下甚话语。”

我不语。

车帷的一角被风卷起，露出外面疾驰的田野景色，一片迷茫的葱绿，似乎怎么也无法看清。

是我多想了么？心稍稍宽下，却好像仍暗藏着某种不安。

只听寺人衿一叹，道：“君主姝却也命苦，此次生产可谓死里逃生。虢国宫人说，曾有医师言于虢子，她此后怕是再无生养了……”

车马一路奔跑，不消一个时辰便缓缓地减速停下了。

我下了车，抬头望去，却见眼前的正是来路上我和觪见到虢子使者的那间旅馆。

没想到，一番波折之后，自己竟又回到了这里。

下车之后，我回头，只见姬舆已将马交给随从，正向我走来。一路风尘仆仆，他的额角和发际已经被热汗渗湿了。

我将自己的帕子拿出来，递给他。

姬舆看着我，笑了笑。

他抹了抹眉上的汗，移开目光望向旅馆，吩咐随从去唤馆人来。

未几，一名馆人匆匆趋至，向姬舆作揖行礼。姬舆上前，与他交代了一番，馆人唯唯，引姬舆和我走入馆中。

我和姬舆隔案对坐，寺人衿和几个随从环伺左右。向四周望去，堂上的人不多，在座的都是普通士人打扮，不断有人好奇地望过来，时而有看着我们交头窃语。


　　https://vvadz.cc/book/83624982/3877564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vvadz.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vvadz.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