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冢妇（二）

第一百零三章  冢妇（二）

我打量过去，她们梳着少妇的发式，衣饰华丽，不是寺人，但也不是父亲的妾侍。望向觪，他瞅着她们，面色无波。

一名寺人见到觪，急忙过来，行礼道：“太子。”

觪冷冷地看他：“怎么回事？”

寺人支吾着说：“几位贵媵今日来苑中游玩，见着此物，甚是好奇，小臣说过这是太子为君主所造，旁人不得玩耍，可……”

原来是齐央的媵女。这时，她们也看到了觪，停下玩乐，纷纷走过来行礼。一时间，衣香鬓影，环佩叮叮，虽不是人人娇艳，却个个身姿婀娜。“太子”二字在朱唇中轻吐，如莺声婉转，连我听着都觉得悦耳。

望向觪，却见他仍一脸镇定。待见礼完毕，他淡淡地对众媵说：“此秋千建造已有些年月，绳索不稳，你们勿再玩耍，以免失落受伤。”

众媵称是，又是一片娇声。

觪不再说话，转身带我沿着苑中小路继续往前，离开了湖畔。

我的心思还停留在那几张双颊绯红的脸上，又想起齐央红着眼圈的样子，不禁疑惑，觪难道真的不喜欢她们？偷眼看觪，他望着树林，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姮有话便说。”  觪突然将眼睛斜过来。

我干笑了两声，道：“阿兄，那秋千虽旧，换去绳索还是能再用的。”

觪无奈地瞪我：“姮以为我当真是怕她们摔了？”

“哦？难道不是？”觪转回目光，道：“姮可知她几人为何在此处？”他轻哼一声：“这几日午时皆是阴天，为兄在殿中烦闷，便出来散心排解。她们倒巧，夏日午时，竟也在这来此盛装玩耍。”

我明白过来，那几名媵侍大概是打听到了觪的活动规律，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觪轻叹一口气：“姮，这等伎俩，为兄自幼已在诸庶母处见识无数。想来过上几年，这一众新妇也将成为她们一样的人了。”

我看着他，心想，这小子终究是会反思的。

“长嫂为人直率，或许不同。”我说。

“齐央？”觪皱起眉头，道：“蛮横骄纵，不可理喻。那日她来邀我同食，我正思考将你接回之事，便说改日，她竟发怒，说什么她在我眼中比不上望天要紧。”

我了然。

联想到齐央颤着手指责觪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我说：“阿兄，长嫂嫁来也不易，既为夫妇，阿兄得闲时还当多加陪伴才是。”

觪瞅着我：“可是齐央说的？”

我但笑不语。

觪说：“姮，为兄岂不愿得一相敬相爱之人，可你也见着了，这些女子，无一可与为兄说得上话，无趣得很，平日里还不如案上文书来得亲切。”

“如此……”思考了一会，我说：“阿兄，你们相识不过两月，还是勿过早定论为好。”

觪不置可否。

“阿兄，”我望着远方隐没在树林深处的小路尽头，说：“众妇也好，齐央也罢，世间女子，无不希冀得夫君之爱，阿兄也当体谅才是。”

“嗯？”觪讶然，停下脚步，而后，忽而变得认真。他伸出手，将我的肩头按住。

风从林间吹来，带着原野的芬芳。

他注视着我，英俊的脸庞上，双眸乌黑，其中清晰地映着一人的影子，越来越深……

“姮。”他低低道。

“嗯？”

突然，我的脸被一只手捏起。

觪瞪着我：“你一个未及笄女子，哪来这许多莫名的感慨，待你嫁人之后再同为兄说这些话。”

——

如觪所言，母亲也许真的需要时间，这日之内，她没有派人过来。不过，第二天一早，寺人衿就出现在我的宫里，说母亲要我到她那里去用大食。

我应下，将穿戴收拾齐整，随她离开了宫室。

刚进母亲宫门，正遇到一名寺人端着陶盂从前堂出来。

我看看那空空的陶盂，问他：“夫人刚服过药。”

“正是。”寺人答道。

我沉吟一会，又问：“这两月可曾间断？”

寺人说：“夫人每日服药，从无间断。”

我没说话，往堂上走去。

母亲的宫室依旧静谧，我一进门便望见了榻上的母亲，她鬓发齐整，一身素净常服，正低头专心地做着针线。我讶然，记忆中，母亲是向来不爱干这些事的。

“姮来了。”母亲抬眼看见了我，停下手中的活。

“母亲。”我行礼。她露出淡淡的微笑，让我在旁边的席上坐下，继续做活。我偷眼打量，母亲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不曾为什么事心绪不宁。我往她手上望去，只见缝着的是一件絺衣[  絺衣：絺为一种细葛布，常制作夏衣。

]，半旧的颜色，质地看着很柔软。

“这是你君父的，”母亲忽而开口了，边缝边说：“他夏日里最爱这絺衣，今年取出，发现衣袂残旧，临走前嘱我缝补。”

“如此。”我颔首。心中好奇，宫中侍奉之人这么多，父亲却一定要母亲来缝。看看母亲，她两眼专注地看着絺衣，一针一针缝得仔细。她的脸至今消瘦，却觉得那苍白中此时有些说不出的柔和。

四周一片寂静，我和母亲谁也没有说话，只余针线穿过衣料的细微声音。线渐渐短去，母亲打结断下，重新纫针。她把线头捻尖，却怎么也穿不进针眼。母亲微微皱眉，我起身坐到她身旁，接过针线，帮她纫好。

“到底是年轻人。”母亲笑道。我将针线递还给她，她接过，视线在我的手上停留了片刻，莞尔道：“姮不久也将为夫君缝衣了。”

我的心提了提。

母亲将针线和絺衣放在一旁，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彀父说，你与晋侯撤去了婚约？”

我点头：“然。”

母亲看着我，问：“为何？”

我动动嘴唇，没有回答。

母亲注视了好一会，没有追问下去。她将身体靠向旁边的小几，道：“不说也罢。母亲曾忧你执于情爱，将来自苦，如今看来……”

她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笑：“姮，有时觉得你像极了母亲，却又偏偏懂得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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