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周行（一）

第九十八章  周行（一）

第二天，我在沉睡中被寺人衿的声音吵醒。

睁开眼睛，只见天已大亮。寺人衿手里拿着一卷木牍，对我说：“君主，杞国使者清晨携书前来，说有要事，请君主务必即刻拆阅。”

“书？”我打着哈欠坐起，接过木牍。打开，只见上面的是觪的笔迹，字不多，我看完却惊得呆在当下。

信中，觪用辞简练，语意急切，说母亲不久前旧病复发，几日内愈发沉重，针石巫医全无用处，盼我赶紧回去。

心蓦地一抽，使者来镐京，马不停蹄也需好些天……我不再多想，赶紧起床，叫寺人衿立刻去收拾行李，自己马上穿好衣服去见王姒。堂上，王姒看完觪的信，也是一惊，忙传来使者询问详情。使者却对她的问话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只说事情紧急，太子并未多说。

王姒沉吟片刻，转向我，说：“想来汝母病况必是要紧之至。”

我道：“吾母一向有疾缠身，去年冬时曾犯过一次，已是危急，不想如今又复发，姮心中忧恐，特向王姒请辞。”

王姒点头，道：“如此，姮速速返国，勿再耽搁。”说完，她又交代安抚了一阵，我应下，告辞而去。

回到房中，只见到处乱糟糟的，寺人衿将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一件件地收拾到包袱里。过没多久，王姒派了几名寺人前来帮忙，很快，行李便收拾齐备了。

辰时，御人架着车，与几名侍从使者一起候在了宫门前，我向王姒拜别，同寺人衿一道登上马车。只听啪的一声鞭响，车子载着我们，辚辚地在宫道上奔驰起来。

王宫守卫重重，御人不时地放慢车速，通过关卡。

我突然想起今天和姬舆的约会，忙掀开车帷，只见马车已经驶出了王城，正朝沿着镐京中的大道朝城外驰去。

现在连个报信的人也找不到。我坐回车里，心中苦笑，没想到第一次约会就黄了。

镐京城门矗立在正前方，车子通过门洞时，光线倏地一暗，没多久，重新放明，轮下传来隆隆的过桥声。

城外，车马依然熙熙攘攘，驶过一段路，车子才放快了一些。忽然，后面响起一阵急急的马蹄声，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

前面，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车上可是杞国公女？”我忙撩开帘子，只见姬舆勒着马挡在车前，风尘仆仆，身上还穿着上朝的白衣。

他居然得到消息追来了。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定了定，而后，下了马，向我走来。

我定了定神，看看周围满面犹疑的侍从，吩咐往路边稍事休息，众人应下。。

天空中蒙着一层薄云，阳光氤氲地透下，格外柔和。

我和姬舆站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

他注视着我，似乎是在等着我解释。

我说：“今晨杞国来书，说母亲病重，兄长盼我速归。事出紧急，仓促上路，故而未及告知与你。”

姬舆的眉头一直蹙着，脖颈上的衣领，已经被淌下的汗水湿透。“可知是什么病？”

“是旧疾。兄长特地致信来，当是危急。”我说。

姬舆看着我，眸中幽深。

“彀父曾向我说过，东娄公夫人虽体弱，命气却一向硬朗，此次也必能平安，你勿过于忧心。”

我颔首：“但愿。”

姬舆不语，像在思考。清淡的日光下，我看见他额边仍闪动着汗珠，汇聚成行，慢慢滑下，将眉梢津得湿亮。他抬手抹了一把，似乎不顶用，又从怀中拿出一方折得方整的绢帕，将汗擦去。

那绢帕有些眼熟，帕角有些桃红的色彩。姬舆像是发觉了我盯着看，停了停，将绢帕递了过来。我接过，果然，只见隔着被汗水濡透了的绢面，一个青色的“姮”字模糊地映了出来。抬眼瞄瞄姬舆，他一脸从容，仿佛一切不过寻常。

日头似乎变晒了一些。

我将绢帕还他，微笑道：“它竟真的有些用场。”

姬舆道：“它既已为我所有，自当用上。”

这时，几人骑马在旁边飞驰而过，扬起一阵尘土。我稍稍侧身，用袖子掩住口鼻。

“我昨日所赠玉韘何在？”姬舆突然问道。

我一愣，抬手往我的衣领里摸了摸，未几，将掩在衣领下的玉韘取出，：“在此。”

姬舆的神色瞬间舒展了开来，看着玉韘，又看向我，唇边扬起笑意。

与白衣相映，俊美的脸如阳光般和煦。

我望着他，竟觉得上方的日头有些刺目，微微垂下眼睛，将视线投向他身后的漫漫周道。忽然，微温的气息拂来，一个宽阔的双肩挡住了我的视野。

“姮，”姬舆低低地说：“你在杞国安心等候，媒人随后就到。”

心被什么触了一下。

我抬眼，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衬着颊边淡淡的晕红，愈发明亮。

慌乱感再度生起，我忙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嗯。”

姬舆注视着我，忽而抬起手。

我一惊，不由僵住，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寺人衿他们。

姬舆却只是将手放在我的肩上，道：“你路上保重。”

那手上的温度，似乎能透过衣料。

我的耳根也跟着热起来，正要说话，突然，身后猛地传来一声怒喝。

“放开公女！”

我和姬舆一惊。

回头望去，却见是杼。他喘着粗气骑在马上，似乎刚刚来到，怒目圆瞪。

“公子？”我愕然，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杼不说话，下马快步走过来，冲冲地一把推开姬舆：“安敢无礼！”

姬舆面上陡然变色，目中寒芒乍现。我急忙挡在二人之间，皱眉向杼喝道：“公子！”

杼满面激动，通红着脸，愤愤道：“公女竟要帮他？你与吾兄已定下婚约，他竟强抢下贽！我昨夜得知，一早赶往王宫打探，又追及此处，竟见他公然不敬！”

姬舆闻言大怒，正要开口，我忙扯住他衣袖，道：“舆，容我与公子相谈片刻。”他定住，看向我。

我恳切地望着他。

姬舆紧绷着脸，神色不定。

相视了好一会，他移开眼，冷冷地扫了扫杼，面上仍带着余怒，将目光撇向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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