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争执（一）

第四十三章  争执（一）

“母亲……”我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母亲脸色有些苍白，按着胸口：“老毛病了……”她深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我，面色稍缓。

盯了我半晌，母亲忽而扯起一个笑容，幽幽地说：“不知不觉，姮已长成一个小美人了。此次出去，必定受到不少称赞？”

我诧异，不知该说什么。

她继续说：“姮也知道自己的长相，又对晋侯动心，便大胆追求，不想竟得偿心愿，心中必是得意万分……母亲说得可对？”

我脸颊发热，踌躇着微微点头，这话虽然是她的猜测，但不能说不对。母亲轻叹，目光犀利：“吾女可曾想过，晋侯阅人无数，观其多年行事，便知心思极深，何人不曾见过？你再漂亮，也不过一幼龄少女，他一个国君，如何在区区几面之间就与你立下婚约？”

我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我，嘴角噙着淡淡的嘲讽：“姮不明白，母亲却知道。唐虞之地，自古夏人聚居，周人虽自谓夏人之后，启以夏政，却终不能尽服人心。晋侯即位以来，欲励精图治，而国人不甚安定，若此时得与姒氏联姻，则夏人必诚服于他，万事可成。姮，母亲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我的心在乱跳。

说实话，母亲分析得很对，简直无可辩驳。

我为什么喜欢燮，我是很清楚的。那么，燮为什么喜欢我呢？

这事，我不是没有想过。我望着母亲：“母亲，我今年已经十四，不久便要及笄。到了那时，君父和母亲就会为我择婿议婚，对么？”

母亲道：“正是。”

“我若不想出嫁，只想留在母亲身边呢？”

母亲讶然。

“这是什么傻话？”她不由失笑，“哪里有女子不出嫁的道理？”

我深深地看着她。

“故而我就算不愿意，也必定是要出嫁的。”我说，“想来，母亲当年也是一样。有一事，我一直想问母亲。”

“何事？”

“母亲嫁给父亲这些年，过得可高兴？”

母亲的目光定住。

“何意？”我望着她：“母亲，姮自知免不得嫁人生子，心中所求，亦不过是寻一个愿意与之朝夕相对的丈夫。日后，但凡有了不如意之事，也是姮亲自所选。晋侯无论出身品行，皆受世人所称赞，姮以为，与他成婚，有利无弊，还请母亲成全。”

母亲很是震惊，目光复杂。

她注视着我，好一会，道：“如此说来，你都仔细考虑过了。”

我颔首：“然。”

母亲道：“就算晋侯看中的是你的家世，而非你自己，也无妨么？”

我说：“母亲说过，婚姻之义，乃结二姓之好，与喜恶无关。将来与我议亲之人，亦无不先看我的出身家世，以此而论，他们又比晋侯好在了何处？而与他们相较，晋侯至少曾为我所见，为我所知，为我所喜。”母亲定定地看着我，良久，深深吸一口气。

正当我以为她会继续与我争执，却见她缓缓站起身来。

“如此说来，你是一心要跟那晋侯了？”她笑了一声，声音竟是苍凉，“甚好，这便是命！”

我望着她苍白的脸，忽而觉得不妙。

话音才落，只见她身体晃了晃，竟倒了下去！

“母亲！”我大惊，忙上去扶住，她的身体重重地压下来。

——

父亲一早到乡遂中巡视，不在宫中，寺人只得把觪请来。

“太子放心，夫人身体向来病弱，此次一时气急，难免支持不住，将养数日便无大碍。”医师给母亲看诊完毕，向觪恭声禀道。“何时能醒来？”觪问道。

“这半日便可醒来。”

觪点点头，让医师退下。他皱眉看向我，疑惑地问：“一时气急？母亲向来豁达，到底何事竟让她一时气急以致晕倒？”

我呆呆地望着室内，并不回答。

这是我和母亲平生第一次起了争执。

虽言语并不激烈，但我能感受到她的怒气。

觪说得对，母亲处事向来镇定，再怎么糟糕她也能泰然应对，何尝这么激动过？我怎么也想不通，隐隐地觉得这并不完全是因为燮，却又说不出为什么不是。

对于如何说服母亲，我早已经考虑过。她是个行事冷静，最重利益考量的人。故而我并不拿我多么喜欢燮来说事，而只谈利弊。

可母亲显然不但没有被说通，反而竟是动了气。头一阵阵地发疼，我该怎么办？

母亲昏迷的消息迅速传开，叔姬等一应侧室们来了一拨又一拨，堂上一度拥挤不堪。觪应付得厌烦起来，索性让几名世妇在堂前把她们挡回去，和我一起在床前守着母亲。

让我们意外的是，到了哺时，父亲竟然赶回来了。

见他行色匆匆地出现在门口，觪和我忙迎上去。

父亲风尘仆仆，衣服上还带着几点泥星。他一脸焦虑地挥手免去礼节，问觪：“现下如何了？”

觪说：“君父放心，已无大碍。”

父亲紧绷的眉头稍稍松弛，却仍然面有忧色，又问：“出了何事？为何会晕倒？”

“这……”觪迟疑着，看看我，正要回答，一名世妇从室内出来，说：“禀国君、太子，夫人醒了。”

“哦？”我们顿时喜上眉梢，正要往室内探望，世妇却拦住去路。

“怎么？”父亲问道。

世妇看了我一眼，低声说：“禀国君，夫人只让君主入内。”

“姮？”他们诧异地看向我。

我也愣住，没想到母亲一醒来，竟然就要找我说话。

父亲看看我，说：“既如此，姮先进去吧。”

我应下，随世妇往里面走去。

——

室内悄然无声，幔帐低垂。

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听到响动，睁开眼睛望向我。“母亲……”接触到她的目光，我的喉咙顿时噎住，眼泪涌了出来，上前扑到她怀里，泣不成声。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良久，听她开口道：“姮可还在怨母亲？”

我抬起头，哽咽着说：“我不怨母亲，都是我不好……“

她无力地笑笑，说：“不怨就好。母亲方才早已醒来，躺着想了好些事，因此未着人传唤。”顿了顿，她看着我：“从此以后，你与晋候的事母亲不再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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