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切莫声张


  晚娘看着他将药粉尽数倒入药中,乌黑的药汁顿时翻涌起一串金色的细碎泡沫,又很快消失不见。
苦涩的药香里,似乎混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像极了......冬日雪地里盛开的寒梅。
那分明是国师身上常有的香气。
晚娘心头一跳,却不敢多言,只垂首接过药盏。
榻上的宁清洛面色苍白如纸,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青影,连唇色都淡得几近透明。
晚娘用银匙撬开她的唇,将药汁一点点喂进去。
许是太苦,昏睡中的人儿无意识地蹙眉,喉间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窗外的雨更大了,砸在屋瓦上如撒豆般噼啪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宁清洛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蹙紧的眉心也舒展开来。
晚娘长舒一口气,这才惊觉自己的嘴唇不知何时被咬破了,血珠渗出又干涸,在唇上凝成暗红的痂。
晨光穿透雨后的云层,斜斜地洒进窗棂时,宁清洛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只觉身上轻快不少,连头脑都清明了几分。
微微偏头,便看见晚娘伏在床沿睡着了,发髻松散,一支素银簪子歪斜地挂着,将坠未坠。
视线下移,宁清洛瞳孔骤缩,晚娘露出的手腕上赫然一道血痕,衣袖也撕裂了一角。
她心头猛地一阵刺痛,昨日混沌中那些零碎的记忆突然涌上来。
自己发狂般撕扯时,晚娘是如何不顾一切地抱住她,她失控咬人时,晚娘又是怎样忍着痛柔声安抚。
虽然她现在仍旧不能搞懂晚娘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可怎么说都是真心对她好。
她好像也没那么排斥了。
"晚娘......"宁清洛嗓子沙哑得厉害,嘴唇干裂,嗓子里像是塞了一把沙砾。
伸手想碰触那些伤痕又不敢,只能虚虚地悬在空中,微微发颤,停在离晚娘腕上伤痕一寸之遥的地方。
晚娘猛地惊醒,灰白的鬓发散乱地黏在额前。她恍惚了一瞬,浑浊的眼里突然迸出光亮,枯瘦的手像铁钳般按住宁清洛的肩膀:"清儿,我的清儿......"这声呼唤裹着浓厚的哭腔,指甲几乎要掐进宁清洛的皮肉。
宁清洛胃里翻涌起酸水。她下意识要掀被下床,却被晚娘死死按回枕上。
晚娘怔愣片刻,晚娘才缓过神来。
她眼下青黑如淤血,嘴角却神经质地向上扯着,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清儿可算是醒了,身上可还......"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像虾米般弓起,指缝里渗出暗红的血丝:“身上可还难受?"
宁清洛摇头,喉头却哽住了,半晌才轻声道:"您......这是又一直守着我……我没事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晚娘已经摇摇晃晃走向红木圆桌。
松垮的褙子空荡荡挂着,后颈凸出的骨节如同一排青白的算珠。
"不急。"
晚娘转身去倒温水,背影单薄得像张纸:"总要看着你用了早膳......"
她端盏的手抖得厉害,温水洒在青瓷托盘上,积成一小洼晃动的月亮。
"吃完这碗粥......"晚娘固执地舀起一勺,米油拉出的银丝在半空颤颤巍巍。
她嘴角那道新添的裂伤随着说话张合,像第二张嘴在蠕动。
宁清洛机械地吞咽着。
米粒黏在上颚,宁清洛用力吞咽着,当最后一口粥滑入喉咙,晚娘终于露出餍足的神情,手指下意识拂过晚娘唇角,那是晚娘刚愈合的伤口。
宁清洛突然撑起身:"昨夜......多谢你。"
晚娘笑着道:“没事,你这孩子,我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
宁清洛看着晚娘执意忙碌的背影,指尖悄悄攥紧了锦被。
那被面上绣着缠枝莲花,密密的针脚硌着掌心,像无数细小的刺。
"晚娘……"宁清洛突然提高了声音,又立即懊悔地放软语调:"我真的没事了。"
“我知道。”
直到一碗热气腾腾的梗米粥见底,晚娘才松口说要回去换身衣裳,临走前又千叮万嘱。
阳光透过她离去的门扉,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宁清洛盯着那道光,突然开口:"昨夜辛苦你了,多谢。"
"是国师的药......"晚娘转身时笑得诡异,松弛的脸皮堆叠出无数皱褶。她抽搐的右手正把什么东西塞回袖中,半角染血的帕子,上面绣着宁清洛最爱的桂花。
宁清洛错愕出声:“国师?”
晚娘脚步一顿:"是国师大人送来的药粉。"她转身时眼中有掩不住的庆幸:"真是神了,一剂下去你就睡得安稳......"
"什么国师的药粉?"宁清洛的声音陡然尖利,指甲瞬间刺破掌心的肌肤。
但很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奇怪的是,这次听到那个名号,虽然心脏仍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却不再有昨日那种灭顶的恐惧。
"能给我看看那药么?"宁清洛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指尖无意识地在锦被上划着圈,像某种不安的小动作。
床边的金猊炉里熏香缭绕,晚娘弯下腰时,鬓角的银丝垂落在药包上。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桑皮纸包裹,淡金色的药粉在晨光中闪烁着诡异的细芒。
"清儿且看。"晚娘的指腹抹平纸面,留下几道细碎的粉末,"国师大人的药,连气味都是极清雅的。"
宁清洛慢慢撑起身子。
当那包淡金色药粉完全呈现在眼前时,她呼吸猛然一滞,胸口像是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收紧。
窗棂透进来的阳光斜斜地打在药粉上,有几粒暗红微尘突然折射出针尖般的寒光,刺得她瞳孔骤缩。
她五指张开时纤长的骨节微微发颤,却极稳当地捻起一撮药粉。
甘松的苦涩、茯苓的甘醇、远志的辛香...指腹揉搓间,这些熟悉的药性一一浮现。
可就在她低头轻嗅时,忽然察觉指缝间几粒细如尘埃的暗红颗粒,它们既不溶于唾,也不散于气,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让宁清洛一时间难以分辨是什么。
"清儿这是怎么了?"晚娘突然凑近,疑惑地看着她突然苍白的脸色。
宁清洛这才惊觉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中衣紧贴着脊梁,凉飕飕地黏在皮肤上。
"没什么。"宁清洛不动声色地曲起手指,将沾染药粉的指尖藏在袖中。
另一只手却悄悄拨开锦枕的暗绣,一包完整的药粉无声滑入枕下:"只是...这药果然稀罕。"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晚娘眯起昏花的眼睛,突然伸手按住药包:"清儿可看仔细了?没什么问题我这就拿去给刘嬷嬷煎上。"
"好……"宁清洛松开手指,粉末簌簌落回纸包:"你快去歇着吧,你为我如此操劳,再不回去休息,我心里实在过不去。"
房门关上的一瞬,宁清洛立马从自己装药的布兜里取出一个空置的药瓶,把那包药粉倒入瓶中。
这药肯定是有问题。
国师也定是有问题。
她现在能用的人并不多,既然裴澈卷走了她那么多药跟药材,帮她哥忙应也没什么。
于是她起身写了一纸条揉成细卷从瓶口放入。
「裴公子一观,切莫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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