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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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眼前分不清天和雪,只看到白茫茫一片。
大片大片的雪花砸到眼睛上,睁不开,不敢眨。
蒋南拿着从复印店印好的纸张,脚步沉重,带着一层黏在鞋底的新雪回到家。
不一会,客厅窗户上就贴了一排售楼信息。
她搓着冻麻的手,拿起一杯热水捂着,不知道为什么总在她心情差极的时候下大雪,她已经恨上这雪了。
殷凤娇从卧室出来,乱糟糟的头发,身上挂着短绒睡衣,看到玻璃上贴着的纸,眼泪刷一下流出来。
“这可怎么好,你张叔回来了连个窝都没有了。”
蒋南恶声恶气地说:“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没有回应,紧接着是厕所大力关门声。
她慢慢喝着热水,感觉身子暖了很多,她总会在冷的时候想到周杨,他那么瘦,身上却那么热。
他的蓝色拖鞋,旧大衣,还有煮的热乎乎的面条。
之前还会后悔,早知道警察没找到他,不如不送他走。
现在呢,想法急转,幸好他走了,她身上的烂事没完没了,倒变成累赘了。
一想到他辛苦攒的钱还抵不上一张欠条,她就苦笑。
经过对殷凤娇的逼问,欠的债也有了明细,每多加一条她的心就咯噔一下,到最后,竟然一百一十万。
全都算好后,她长久的沉默。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卖房子。
殷凤娇的家虽然不大,但是位置好,属于重点初中学区房,八十多平能卖到一百万,剩下的零头就好办了。
殷凤娇一听要卖房子,捂着心口大哭,她哭完,抽噎着说:“你就不能去求求陶思远吗?”
这一刻,蒋南彻底从心里切断和殷凤娇的羁绊。
她不想傻傻等她的母爱降临了。
手机变得忙碌,一天要接十几个电话,不是中介就是要看房。
蒋南变得有些神经衰弱。
连着几天睡不好,就算睡了,梦里也都是还债,卖房,还不完的债,卖亏的房。
电话又响了,她闭着眼睛,按下接听。
【看房吗?】
听筒里噗嗤一笑,蒋南睁眼,看了眼屏幕,是沈清。
她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眼门口,窝在被窝里小声说:【找我什么事?】
【没事儿。】
蒋南平躺,又闭上眼睛,声音透着疲惫,【那我挂了。】
【哎,别啊。】
沈清声音清脆,心情似虎极好,【我发现个事,但是,还不确定,跟你说一声乐呵一下。】
蒋南没什么兴趣,但没驳她面子,【你说。】
【陶思远,好像巴上了深承实业的千金。】
【嗯?】
蒋南猛地坐起,小声说【什么?】
沈清嘻嘻笑,声音里满是八卦,蒋南忽然觉得她们两个都是神经病,还是治不好的那种。
她们的身份能在一起聊天,还能一起聊这个话题,还能很兴奋,真的非常非常荒谬。
【我听说的,现在你是太太圈里话题中心了,谁提到你都要感叹一句悲惨。】
【真的?】
沈清轻咳,【也有说你活该的,谁让你生不出孩子。】
蒋南笑了,【这才对。】
又草草聊了几句,沈清就挂了。蒋南握着发热的手机,惊觉自己完全没有一丝心理波澜,看来,和陶思远这条线断得更彻底。
谷雨芬最近对她也是视而不见,或许是因为那晚她的脆弱被蒋南尽收眼底,现在重归于好了,无法面对那么脆弱的自己,性把压力全给到蒋南。
三层楼的家,两人竟能做到一周见不到面。
不过,蒋南心里交瘁,因为卖房,因为债务。
从她算好全部的账开始,上门的人就络绎不绝,有的债主直接说自己是要看房,进屋了就不走,闹得殷凤娇神经衰弱,天天头疼。
她只能住到殷凤娇家,抵挡不停上门催债的人。
日子难熬,蒋南每天起来照镜子,都感叹人竟然能瘦到这种程度,
原本紧致的巴掌脸,用贵价护肤品堆砌的细皮嫩肉,经过这一阵的锉磨,渐渐粗糙,脸颊也凹进去,眼睛更大了。
像外星人似的。
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还回去拿了几件衣服和鞋卖,钱小心的存到卡里。
提款机显示十五万,是她全部的财产。
另一张卡……送周杨走的那天塞进他钱包里了。
她想,幸好,幸好啊!如果没给他,她又忍不住给殷凤娇堵窟窿,给他的话,至少能当作正用。
他一定不会浪费钱。
房子在过年之前卖好了,买主看她急,压了几次价,她的条件是必须全款,几次商谈后,价格定在九十六万。
蒋南松了口气,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
殷凤娇每收拾一样,都吧嗒吧嗒掉眼泪,诉说这件东西的来历,整整一天,连卧室的东西都没收拾出来。
“过去有什么好怀念的,以后要向前看。”
虽然这么说,但殷凤娇还是哭个不停。
蒋南也理解,索性她自己收拾,放她在那哭,一天的功夫,也收拾妥当了。
她在西城新区租了个房子,那里因为新开发,各项设施不完善,所以房租便宜,一千五的两室。
殷凤娇不解,哭着问她为什么租那么远。
蒋南叫了货拉拉,正一箱一箱往门口挪,累到神智不清,只能心不在焉地答复:“那里安静,适合养老。”
“行了吧,那边都是村子,我累死累活大半辈子,最后还回村里啊?”
她抹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住三层楼的别墅,把你亲妈扔村里自生自灭,你还是人吗?”
蒋南咬牙听着,搬箱子累到腰断,身上都是汗,被刮进走廊的风得脸色青白。
“我也去住。”
“你去住什么啊?陶家可不许的。”
“我离婚。”
她喘着气,把装被子的大箱费力推出门。
殷凤娇愣在一边,还停留在离婚两个字的震惊中,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笑得急切:“不会的,我和你张叔这样了都不离,你更不可能。”
蒋南忽然停住,眼里带着嘲弄,“我不是你。”
殷凤娇看着她,风从门缝吹进来,从装卸工的身上带进来,从心里刮出来,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她脊背发凉,执拗地说:“你不会的。”
搬到新家的时候,又迎来殷凤娇的绝望。
“这能住吗?”
她夸张地指着破损的的地板,语无伦次,“破也就算了,至少得有个沙发啊!”
又跑到卧室,对着关不严的窗户念叨,“大冬天的,这是要冻死我啊!”
蒋南被围在一堆箱子中间,仔细分类各箱里的物品,不理会殷凤娇反复的唠叨。
“你可真行,真没想到我是这种下场。”
蒋南拿着壁纸刀,割开厨房用品的纸箱,淡淡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作的。”
“昨天看新闻,陶家汽车销售全国第一,股价飞涨,谁能想到陶家的亲家,住在城乡结合部的烂尾楼里。”
殷凤娇语速极快,之前流露的衰老像是流星飞速划过,她声色俱厉,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蒋南转头看她,“陶家姓陶,我姓蒋,你姓殷,他们股价涨到火星都跟我们没关系。”
“还不是怪你没生出个姓陶的,我当初说破嘴皮有什么用,唉喲,我命可真够苦的。”她边说边捶胸,靠在合不上的窗户边哼哼。
蒋南闭上眼,深呼吸,不理会她的抱怨。
一切东西收拾妥当后,蒋南又列出单子,床,沙发,饭桌,这些得买,好在窗帘桌布之类软装全都有,不用再另花钱。
下午,她坐公交去二手交易市场。
转了两圈就锁定一张实木床,和一个简易饭桌,加起来不到一千块,她付好钱,留了地址。
至于沙发,她决定去网上看看,买个简单的也不会太贵,市场里的实在太破了。
晚上,殷凤娇没做饭,她买了几个馒头和咸菜,又做了个西红柿鸡蛋汤,两人头顶头在厨房对付吃一口。
“我们犯得着过这种日子吗?”
殷凤娇掐着馒头,勺子在汤里搅和来搅和去,汤溅到旁边的大理石上,又汇成一滩,往地上滴落。
蒋南叼着馒头,顺手拿抹布把台面擦干净。
“啧,你看你这德行,怎么在陶家过的啊?飞上枝头了,还透着一股穷酸样。”
殷凤娇啪地一声把馒头扔到地上,又踢了一脚垃圾桶,里面的鸡蛋壳被甩出来,透明的蛋液黏在地上,灯光照上去亮晶晶的。
蒋南咽下噎人的馒头,她浑身都要散架,连吃饭都没有力气,只想睡一觉,可床又没送到。
这一切都怪谁啊?
为什么她还要听这些埋怨,该埋怨的应该是她才对。
“妈,是你要过这种日子,借的钱也是你按的手印,房子卖了债也背了,是你活该的,你有火去别处撒,别把我当出气筒。”
蒋南麻利地把剩的汤倒掉,馒头袋子系紧放到窗台边,她冷冷的擦着殷凤娇的肩膀走出去,在阳台的窗下打电话催促送货。
殷凤娇再也没说一句话。
晚上,床和沙发送来了,本就旧,这么一折腾摇摇欲坠,时不时吱吱嘎嘎地叫唤,殷凤娇拉着脸,反复坐下又起来,声音刺耳又烦躁。
蒋南支好餐桌,把地擦干净才进屋。
她不看殷凤娇,脚尖对准床中间的承重处猛踢一脚,床发出沉闷的空洞声。她坐下去,安静,又站起来,变成轻微的声响。
她不再理会,把装被子的大箱子拽进来,一层一层铺好。
殷凤娇不说话,眼睛红红的,蒋南铺好床后她直接躺上去,翻身钻进被窝,自言自语道:“老张出来可怎么办呢?这哪是人住的。”
蒋南心里感叹没救了。
手上不停,扯着透明胶带把漏风的窗户粘好,所有的窗户都粘完之后,她回到卧室,殷凤娇已经睡了,打着呼噜。
她站在门口,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轻笑。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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