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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西溪


“锦塘花历乱,云拥雷峰暗。触绪抚瑶琴,澄怀一寄心。”

杭州西溪和风微雨,两个女子俏立一座临水凉亭中,左侧女子身穿青色的立领斜襟长衫,右侧女子则穿着对襟上袄,一副丫鬟的打扮。凉亭周遭塘湖环绕,临岸一方竹树掩映,临水岸边芦苇丛生,几只野鸭在芦苇边缘游动,犹如一副动态的画卷。

“杨云友这首诗,姑娘已经读过好多遍了,只是姑娘从没见过杨云友,汪先生却请你为他作悼词,写出来怕少了神韵,是否有点强人所难了。”

身穿青色长衫的女子听了摇摇头,“你见过的只是他人的脸面,未必见过了他的心,有些人一面之缘便是知己,更有人未曾谋面,看诗词画作便犹在眼前。”

丫鬟高兴的拍拍手,“原来姑娘已经有头绪了,杨云友驾鹤西归许多年了,阴阳相隔还得了姑娘这样一个知己,若是泉下有知定然还是开心的。”

青衣女子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看着细雨中摇动的万千芦苇,眼神迷离的缓缓道,“泣蕙草之飘零,怜佳人之迟暮。容矣一荒山烟雨之中,直当以痛哭成之可耳,想那杨云友临去之时,不知是否真的开心。”

“悼词总归是给活人看的,姑娘到时写出来,汪先生看了可以无憾了。”丫鬟抱着青衣女子的手臂,“汪先生早上还派人来说,今日有贵客来西溪,午间请姑娘一同赴宴。”

青衣女子女子沉默的看着桌面,丫鬟偏头看了看低声道,“姑娘要是不愿,想来汪先生也不会见怪的。”

女子挤出一点笑,“我本风尘女子,承汪先生不弃,以诗友相待,容许我在此横山别业养病这许久,免了我们江湖漂泊,年来方得安宁静养,身体也有起色。人家有贵客来,招呼我同去赴宴,能让贵客尽兴而归,也算对汪先生略表谢意。”

丫鬟偏头看着青衣女子“汪先生近日有没有跟姑娘说过什么?”

“汪先生是个厚道人,杨云友过世已十余年,仍请我为她作悼文,可见汪先生用情至深,他心里早有惦念的人了。”

“是不是福建那位林姑娘,听说林天素当年与杨云友同在西湖卖画为生,难道汪先生看着是惦念杨云友,实则是惦记林天素。”

青衣女子笑了笑,“林姑娘是个潇洒人儿,跟这位杨云友一般,在世间洒脱来去,不执着不依附,我羡慕她们,却还是学不来。”

丫鬟沉默片刻道,“不知她们是不是潇洒人儿,未必大家都要做个潇洒人儿,姑娘才情艳绝世间,一定会有知音的情郎,女人总是要有个归宿的,但肯定不是谢三宾那种人,就是汪先生为何明知谢三宾居心不良,还让他在此盘亘。”

青衣女子眉头皱起苦笑了一下,接着长长叹口气,丫鬟也没有再多说,只是帮她铺好呈文纸,在另外一边开始磨墨。

女子没有急着动笔,则望着亭外的细雨出神,眼角发现北边的回廊下有人在走动,女子凝神看去,是汪先生和几个人刚到湖边,仪表堂堂的汪先生在廊边的长椅上坐下,一直与身边的年轻士子说话,热情中还带着一点恭敬,那年青士子模样俊秀,气度却颇为沉稳,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

“这个公子可就是今日的贵客?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丫鬟跟着转头细细看了半晌,“怎地我也觉得面熟。”

女子皱着眉头,看着那边跟汪然明热聊的年轻士子疑惑的道,“肯定见过,怎地就是想不起来。”

“这横山别墅中往来都是斯文人,他与汪先生看起来很是亲近,定是士子中的后起之秀,咱们再想想在哪里见过的。”

青衣女子闭眼片刻,好像抓住了一点头绪,但总差那么一点点,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只得睁开眼再看过去,那士子正对汪先生侃侃而谈,两人的神态都很温和。

丫鬟揉揉额头,“我也想不起来,他们谈的必是汪先生最喜好的诗词歌赋,等会听一听或许就知道了。”

……

“大家都是在江面吃饭,庞将军管着安庆陆营水营,若是要徽帮在安庆码头讲庞将军的规矩,在下觉得是,要抽分也罢,要给庞将军捐贡也罢,可算情理之中的事,徽帮绝非油盐不进之辈。”

回廊下的汪然明亲手接过茶盏,递到庞雨的手中,下人又摆好小案,放上三四样点心。

汪然明对等候的下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休,然后停顿一下道,“但现下安庆出了漕帮,从上江武汉到下江镇江的码头,都要讲安庆的规矩,不然就不准装卸,不停靠码头过路也不行,江面上说扣就扣下了,徽帮被扣的十来艘船中,有多半都不是在安庆江段扣的,有些同乡就说了,这是否有些不近人情,更有打算找科道上本弹劾的。汪某一力拦下来,说或许中间有些误会,先跟庞将军说上话,大家都把话说明白,没有必要两败俱伤。”

庞雨取了一块蜜饯放入嘴里,酸酸甜甜的颇为好吃,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但以汪然明的财力看来,肯定是沿江某地最好的方物。汪然明虽然客气,但也暗含威胁,特别是安庆水营远离信地扣船,在以往是朝廷大忌,以往武将听到这个罪名,立刻就偃旗息鼓了。

但庞雨一副毫不在乎的额模样,他把蜜饯慢慢嚼了几口吞下,咳嗽一声之后才道,“汪先生明鉴,武昌到南京的江面上确实有规矩,但不是安庆擅自的规矩,乃是因为江北流寇肆虐,如今北方糜烂,百姓荼毒甚惨,就看着大江以南地方还有条活路,若不严厉清江缉寇,那流寇潜行过江了怎办,汪先生住在浙江,但大江过来无险可守,庞某保江防,其实也就是保汪先生一般的无数南直绅民,也保下江西、湖广南边那许多百姓,才有人买淮盐不是,在下是不是该当认真办差?”

汪然明呆了一下道,“该当,只是……”

庞雨摆摆手打断,“汪先生果然识大体,武汉到到九江之前,是湖广巡防的江段,湖广流寇披猖,钱粮都练了陆营,方军门担忧江防不稳,遂邀请安庆水营赴援防江,庞某重任在身,岂敢片刻松懈,只能严厉清江缉寇,九江至枞阳本就是安庆水营管辖江段,之后则是荻港水营,沿江有些地方自家也在备寇,譬如芜湖、浦口、和州这些地方,备寇自然要水陆兼备,有些兵船也是常事,大家都是防江的,跟安庆常要互通消息,大家商量了一下,光查江面事倍功半,必须码头和江面一起严查,船只停靠码头查验过人货就挂一面方旗,江上的兵船就不必每船都查,好钢用在刀刃上,如此才能防止流寇潜行过江。或是下面人做事太认真,尤其去年九月在下去北方勤王,离得远了对水营疏于管教,便常常让人误会是在下故意刁难,其实只是清江过度了一点。防江事涉江南千万百姓身家性命,过度一点并不算大事,所以在下寻常是不解释的,但与汪先生一见如故,又是虞山先生调和,特意跟先生分说,还请先生体谅。”

汪然明看着庞雨殷勤的笑脸,一时倒也不好发作,但安庆水师控制了整个上江和中江,包括江面和码头,要求交易都要用银票或是贴票,徽帮往上游的交易都是淮盐,无论官盐还是私盐,一船过去数额巨大。

大江银行这几年才突兀的出现在南京,那贴票更是去年才开始发行,徽帮并不愿意把真金白银换成纸张,今年开春以来双的冲突主将增多,也是他约庞雨见面的原因。

庞雨一股脑推到清江防寇上面,虎皮扯得呼啦啦响,而且只是要汪然明体谅,丝毫没说可以商量。

汪然明眼角留意了一下回廊周围的护卫,庞雨随身的这些卫队确实与寻常见到的营兵不同,如果是一般总兵,徽帮是没耐心跟他这么打交道的,但这位庞将军阵斩岳托的消息随着江南时报迅速传播,马上就要升任安庆总兵,徽帮不得不小心应付。

汪然明笑笑道,“将军为国剿贼,在下岂敢当体谅二字,只是盼着能与将军说上几句话,大家商量着不伤和气,能把两家纠葛办妥。除了清江扣船之外,南京城中的官贷也一并与将军商量,白门银庄是庞将军的产业,按说做生意大家各凭本事,但在下刚收到消息,说白门银庄前几日把南京的官贷降了五分的利,贵属刘掌柜还放话说,若是徽帮跟着降利,那白门银庄就再降五分,无论徽帮降多少他都多降五分。这次是汪某请庞大人体谅,徽帮若是不降这五分,生意都去了白门银庄了,是以还是只能跟着降,若真按刘掌柜那般干事,两家一直拼到无利可图才能停下。汪某虽也是徽帮,但主要做淮盐生意,官贷是不做的,只是许多同乡在在开张银号典铺,知道汪某与虞山先生相熟,想着不要因为意气之争坏了一门生意,不自量力居中调解。

“南京的官贷有利可图,之前一直是徽帮在做,但并非是定下是徽帮的,在下想做就可以做,怎么做也不需要徽帮准许。”庞雨停顿片刻之后道,“但做生意嘛,讲究和气生财,南京的官贷利息可以恢复原价,甚至在下可以不做官贷,但徽帮也要给我一些好处。”

汪然明客气的道,“庞将军是爽快人,但请直言无妨。”

“按江上的规矩,以贴票交易淮盐。”

汪然明大致也能猜到,“大江银庄存银给利钱,总要有个出处,时报上言称都是借贷给了大江船行,江上每年米豆交易便是千万两之多,加上其他的商货,发出去一千万贴票毫不费力,利钱便是一百万两,船行赚不出来这笔银子,他们用什么来还,将军到底靠什么保证我们能兑回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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