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禾下乘凉梦

十点整的门铃声惊飞了窗台上的灰斑鸠，何盼拎着的无纺布袋还凝着超市冷柜的水汽。

保姆周嫂开门让他进屋时，他险些被门槛绊倒——客厅里慕清华竟端坐在藤编沙发上，枯瘦的膝盖上摊着《植物生理学》期刊，央视早间新闻正播着某地生态农业园的报道。

"您…您能坐起来了？"

何盼有些激动，把手里的购物袋直接放在地上走到自己导师跟前。他前几天见慕清华时，她甚至都不怎么能说话。

慕清华抬手的姿势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威仪，腕骨却不再似枯枝般脆响："多亏你送的老母鸡和摘的野生菌，让我睡了个好觉。"

老人竟揶揄着拍了拍已经40多的何盼，以为他是专门去给自己摘的野生菌，他们做农科研究的，每年这个季节都会找点山菇来吃。

何盼耳尖发烫："其实我也就是在美日优购生鲜超市买的。"

“超市现在都卖的菜品质都这么高了？”慕清华难得来了兴致多问几句。

何盼好似想到什么，忙跑过去掏出自己今天带来的菜，拿出一个保鲜盒装的豆芽，他翻出手机里的化验数据

"美日优购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这些菜，您看这豆芽维生素c和维生素B的含量是普通品种3-4倍，还有他们家的韭菜您是不知道，他的矿物质含量更是多的离谱，最重要的，我家老头子说他们家的韭菜补肾温阳的效果特别明显…可惜我今天没买到。"

他有些懊恼，他可是请了两个闪送啊，一个只抢到蘑菇，一个只抢到豆芽和豆花，你问他为啥不去，他去过，他家住太远，而且就算到了要在超市门口找个停车位都很难，哪里有闪送骑电动车方便。

“那你是怎么发现这些菜品质好的，你也没空做饭呐？”慕教授眯起眼睛难得笑了笑。

"上周我兄弟说吃了这韭菜…咳…有点反应过度，让我帮他化验，结果还没出来，我爸就把韭菜做了吃了，嘿，这个味道是真的好，下回我买到给您带一份。"

慕清华转头看着他  ，意思是问检测结果怎么样。

何盼摸着鼻尖讪笑，"结果检测完啥激素都没，单纯是营养成分高得离谱，而且这个菜味道好，比我们自己试验田种的那些都好吃。"

哎，来自农学研究的悲哀，竟然没有普通人种的菜好吃和有营养，你就说离不离谱？

国家花了那么多钱呢，竟然没有超市卖的菜品相好，他今天可是看到别人买的小白菜啦，长得跟艺术品一样，可惜他没买到，明天还得多找两个人排队，买回来研究研究。

周嫂子看两人聊得开心，便要提着购物袋去了厨房抓紧给老太太做些吃的。

今早慕清华醒了又喝了剩下的小半碗鸡汤，不是她熬得不多，实在是鸡汤太好吃，张露和她昨晚也吃了不少。她说给老太太做些别的吃的，慕清华说其他的东西暂时不想吃。

“今天还有豆芽和豆花啊？那要不我先给慕阿姨做个豆花，何教授您吃没，没吃也一起吃点，我看这分量正好够你们两个人吃。”

周嫂子从来不把何盼当外人，说完就进了厨房忙活，有人陪着慕老太太说话也好。

“行，那我也吃点。”他早晨从城西过来的，还要绕去超市，确实没吃早饭，正好也想尝尝这豆花啥味，他之前自己抢都没买到过这么多品种呢。

灶台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周嫂子将雪白的胆水豆花轻轻滑进滚水里，漏勺灵巧地搅个圈儿。

捞起时豆花颤巍巍似凝脂，一碗淋上秘制红油、撒把翠绿葱花，另一碗只点缀虾皮和蒜泥。她笑盈盈把两碗豆花搁在餐桌上

“快趁热吃，今早的早饭吃的有点晚，我这马上又开始炖菌汤了！”

何盼扶着慕清华上了桌，她早晨吃了半碗鸡汤本来食欲不强，可这会闻到清新的豆香，嘴里也泛起了口水，慕清华拿起勺子小口抿着素豆花，豆香混着虾皮的咸鲜在齿间化开，清甜滋味直抵喉头。

何盼也赶紧端起自己这碗，红油裹着软嫩豆花入口，舌尖瞬间被麻、辣、鲜、香炸开，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松筷。两人埋头吃得专心，瓷碗碰撞声与满足的叹息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见了碗底。

慕清华缓缓放下勺子，往餐椅后背一靠：“吃多了点，都有些撑了。”

何盼抹着嘴角红油：“没事，豆花里的大豆异黄酮能抗癌呢！多吃点也没事。”

慕清华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碗，目光落在碗底残余的豆汁上，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食物的抗癌效果向来是科研界的争议命题，肿瘤标志物的波动连  PET-CT  都难以精准捕捉，几勺豆花又怎么逆转病程？你也是做科研的，为了哄我开心也说这种不科学的话啦？”

她垂眸用银匙轻轻刮着碗壁，将最后一点豆泥送入口中

“不过这绵密的口感、纯粹的豆香，倒让我想起实验室培育的高油酸大豆  ——  有时候能被舌尖记住的愉悦，比任何临床数据都真实。”她的声音不大，说的慢吞吞的。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她倚着餐椅望向远方，声音渐渐低沉

“二十年前在实验室，我配合辕老写出的杂交水稻的论文彻夜难眠，总想着要让盐碱地上也能长出金穗子，三年前好不容易有了成就，又...........现如今这身体，怕是再难做些什么了。”

何盼见慕清华突然又伤感起来忙拉着她的手：

”慕老师，咱们水稻基因编辑实验室还指着您掌舵呢！您忘了辕老走前握着您的手说的话？”

“‘清华啊，禾下乘凉的梦就交给你们这代人了’，这话可还刻在咱们实验室的墙面上！”

慕清华睫毛颤动，目光掠过何盼的短袖，那是他们实验室人手一件的工作服。

何盼喉头滚动，强撑着笑道：“您就当放个长假，安心调养身体。现在所里用  CRISPR  技术改良籼稻的项目，我每天都记详细笔记，等您回来验收。”

何盼望着慕清华日渐消瘦的侧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些在深夜实验室里反复推演的补救方案，被美方专利壁垒撞得粉碎的沮丧，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承诺堵在胸口：

“您可是咱们团队的主心骨，等您回来，咱们就从野生稻资源库里重新筛选材料，一定能找到新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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