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只要

方才和封于馨一同吃下的药，对这种来自灵魂的痛苦全无作用。徐湘祈死守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竭力控制口中的血凝玉，再痛也决不能松口。

不知坚持了多久，在徐湘祈几乎要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时，她的手上突然覆上一个陌生而柔软的温度。

几乎同时，那种撕扯的痛感霎时消散，徐湘祈近乎脱力地急促喘息，口中仍牢牢含着血凝玉不放。

“湘祈？”

那是属于封于馨的声音，语气却截然不同。

徐湘祈猛地睁开双眼。

“封于馨”满面担忧，又一次叫她的名字。

“湘祈。”

“嗯——”徐湘祈的眼睛一眨不眨，愣愣盯着眼前的人，瞬息间，已是泪流满面。

姚珞珞顿时紧张：“怎么了湘祈？谁欺负你了——啊！”

她终于反应出不对，试探着伸出手，去摸徐湘祈的脸。

“我，我怎么出来了？”

感受到指尖真切的触感，纤长瘦弱的手指一触即离，而后又不可置信地重新靠近。

先是蜻蜓点水的触碰，而后愈来愈肆无忌惮，最后两指轻轻一掐，徐湘祈的侧脸立刻被扯出一个圆滚滚的弧度。

“这手感，完全不一样诶。”姚珞珞爱不释手，捧着徐湘祈的脸又揉又搓，“好绵好软啊！”

徐湘祈破涕为笑，一颗心终于彻彻底底踏实下来。

是珞珞没错。

她撑起身体，见姚珞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状况，伸手捉住她作乱的双手，按在她自己脸上。

“珞珞，认识一下，你的新身体。”

新身体？

大脑尚且没有接受，身体已经行动起来。感受掌心的沟壑凹凸，姚珞珞惊呼一声，猛地窜了起来。

“这是我？！”

好在祭台上的空间足够，能容纳姚珞珞上蹿下跳。她稳住身形，正想着好好打量一下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回头，看到了身边的静念。

姚珞珞皱着眉，不确定道：

“你是，静念师父？”

“阿弥陀佛。”静念行礼，眉眼带笑，“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姚珞珞忍不住凑近些，语气惊诧：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半年时间，你怎么——”

徐湘祈听出不对，抬头看向静念，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静念原本光滑平整的肌肤变得粗糙黯淡，眼角唇侧生出细纹，眉毛变得灰白，看上去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

唯有一双眼睛，仍如初见之时般宁静。

姚珞珞左右环顾，感受着身体凝实的生命力，再看看虚脱的徐湘祈和苍老的静念，涩然道：

“……是因为我？”

她缓缓蹲下身，轻轻擦拭徐湘祈鬓角额间的冷汗，眼眶一寸寸泛红，再出声，已是哽咽。

“你们，都是为了救我，才会变成这样。”

早知道想要救下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过程定然艰难。可当姚珞珞真切看到他们付出的代价，她发觉自己还是没办法心安理得，承受这样沉重的恩情。

视线缓缓垂落，姚珞珞有些无措地跪坐在原地。

正在她心中煎熬之时，徐湘祈的额头猝不及防，轻轻撞上姚珞珞的眉心。

“傻瓜。”徐湘祈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无异，“若要计较，分明是你救我性命在先。被我千里迢迢抓来拘进身体，你该恨我才是。”

“我们之间，是亏欠还是恩情，从遇见那一天开始，就说不清了。”

姚珞珞吸吸鼻子，僵硬的身体柔软了些。

静念也和声笑道：

“皮相而已，施主无需挂怀。”

姚珞珞趴在徐湘祈怀里，情绪和缓不少，终于想起要问自己如今这副身体的主人。

“湘祈，这具尸体是从哪里弄来的，看皮肤似乎还很年轻，她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姚珞珞问得理所应当，她当然不会想到，这原本竟是一个活人。

徐湘祈默然无语，关于封于馨的事情，她还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告诉姚珞珞实情。

只是她这一问，倒叫徐湘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外表看起来与之前服用过的两种无异，倒出来的药丸却是白色的。

“珞珞，把这个吃了。”

姚珞珞接过，随手扔进口中，一股沁人的馨香立刻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这是什么？”

此刻徐湘祈已经恢复了大半力气，三人先后走下祭台：

“是曹老特意为你调制的补药，你方才苏醒，灵魂不稳，除了吃药，还要好好休息，不能劳累。”

姚珞珞不疑有他，点头乖顺道：

“我的性命是你们牺牲良多换来的，我一定好好珍惜，长命百岁。”

徐湘祈摸了摸她的长发，指着对岸示意：

“我还有些话要同静念师父说，走过木桥，你随意找一位师父询问，先回房中等我。”

姚珞珞比了个“OK”的手势，想到徐湘祈未曾见过，又口述道：

“好，我先回去了。”

目送姚珞珞离开，直到再看不到她的背影，徐湘祈始终站在原地，迟迟没有进去。

片刻后，身侧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你为什么要躲着珞珞？”

姜珣目光贪恋地落在远方，轻声回答：

“她应当，不愿见到我。”

徐湘祈不知该作何回答。从姚珞珞醒来到现在，她一个字也没有问过姜珣。明知他与自己同行，只字未提，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在刻意回避。

当局者迷，徐湘祈原先是不喜姜珣靠近姚珞珞的，但经此一遭，她对姜珣改观不少，所以现在她也不知该不该点破两人之间的矛盾与委屈。

她轻叹一声，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交给我的、务必让珞珞吃下的药，是什么？”

姜珣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水面，答非所问：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徐湘祈怔然呢喃：

“封姑娘所中之毒，你一直可解。”

天边泛起鱼肚白，昨夜的狂风骤雨好似梦境，随着天亮消失无踪。

“普天之下，没有曹老解不了的毒。”姜珣负手而立，声音散在风中。

“世间枉死之人千万，死于我手者不计其数，多她一人又如何。”

“来日阴曹地府，油烹刀滚尽可施于我身。”

“纵使万劫不复——”

“我只要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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