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永眠（二）

诡异的氛围中，船过里许，依然平稳非常，孙伯符已经不自觉放下心来，正想松口气，却见船老汉脸上严肃更甚，不等他开口，船老汉就突然叫了一声：“浣娘！”紧接着又打了个手势。

        孙伯符不明所以，没等他再问，船就飞快地斜向滑了去，“噗”得一声，像是破了一个气泡，他循声望去，竟是河面突起波澜，河水犹如沸水一般翻涌，初始只是拳头大小的范围，眨眼间便扩展了数尺，眼看就要与船侧相触，还好船只行动得早，最终堪堪与之擦肩而过，可说险之又险！

        “这是什么？”孙伯符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船老汉回了一句：“应是暗流水涡之类的，被永眠河的诡异放大了……”同时眼睛紧盯着河面，不一会儿眉头便拧了起来，喃喃道：“还没完……”随即立马转头喊道：“浣娘快！”

        喊声才落，两边就又破了两个“水泡”，浣娘也是早有察觉，及时在水涡扩大之前远离开来了。然而还不等众人松口气，四周“哗哗”声骤响，一时间仿佛被开水锅包围了。

        众人心神紧绷，掌着船左冲右突，十几个呼吸过去，眼见就要绕过最后几个水涡，“砰——”得一声闷响，船只打着转儿滑出好远，众人晕乎乎地极力稳住船，却发现船只不受控制地往一侧微微倾斜。

        船老汉略略检查一番，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叹息道：“船底受损了，急切间似乎触到了暗礁……”

        “爹爹我……”浣娘低着头，声音显着有些喑哑。

        “不怪你们，”孙仲道深吸了口气，慢慢恢复了以往镇定的模样，他看了眼远处，道，“已经能看到边岸了，还能坚持坚持吗？”

        船老汉估摸了下距离，点头道：“应该已经过了最危险的区域，不出意外的话，是能到的！”

        “那走吧。”

        “浣娘你可以慢点了哈！”船已经经不起冲击了，船老汉不由得回头叮嘱道。

        浣娘似乎没什么反应，不过船却还是重新行动了起来。

        果然，前面重归平淡，偶有暗流也能轻松避开，眼看离边岸越来越近，几人提起来的心终于慢慢放了下去。

        “你们看那里！”孙伯符忽然指着不远处道。

        众人闻言望去，前侧方大约十数丈处河面竟有一个十分巨大的漩涡，最为奇异的是那漩涡转动竟然听不到任何声音，连水声都没有一丝一毫，再加上永眠河水的暗沉特质，难怪就算这么大的漩涡此前都无人发现。

        孙仲道盯着那仿若深渊般的漩涡，脸上已是一片凝重，船老汉反倒笑了笑，不在意道：“管它呢，反正还有这么些距离，早早绕开就是！”又朝后面喊道：“闺女你说是不是呀！”

        小姑娘没有回答。船只继续前行。

        没一会儿，船便靠近了那漩涡，近看更显诡异可怖，而就在几人以为将要绕开之时，船只突然加速冲向漩涡，不及反应，船只便被漩涡卷入，随即破散。

        关键时刻，孙伯符本能地运转灵力提气轻身，脚尖一点，人已冲天而起。另一边，孙仲道反应也极为迅速，船只刚掉落漩涡，他便扯过勾连小舟的绳索，紧接着飞跃而起落向后方小舟。

        两位天选者能暂时自保，两位凡人却在船碎的瞬间被卷入漩涡。

        所幸孙伯符很快反应过来，二话不说折向漩涡，略一辨别便找到浣娘两人所在，眼光飞快扫过，留意到一块碎船板，瞅准机会蜻蜓点水般一落一纵，瞬息间完成换气、借力，再度飞近浣娘。

        “浣娘快抓住我的手！”孙伯符伸出手叫道，同时眼睛不住逡巡，寻找着下一个借力点。生死攸关之际，本就不该浪费丝毫时机，所以他分心了，所以他并没有察觉到浣娘的异常，直到他喊完，并且三个呼吸过去，他的手上依旧空无一物，他终于感觉到不对了。

        “快呀！”他焦急地又喊了一声。

        可是浣娘还是没有反应，他不得不收回大部分心神转放到浣娘身上，然而这回神一看却让他不禁怔愣住了——被漩涡卷住的小姑娘好似浑身都沾染上了黑色的烟丝，体态僵木，活泼娇憨的脸庞也变得面无表情，最诡异的是那一双眼睛，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只余黑灰色的雾气在眼眶中剧烈涌动。

        “浣娘？”孙伯符小心翼翼道，神态间满是惊疑。

        这次她终于有反应了，那双诡异的雾气眼睛转看向他，定定地看着，然后慢慢地直愣愣地抬起手，就像是听话要抓住他的手。

        可是，孙伯符分明地看到她身上的黑色烟丝在争先恐后地往她手上涌，然后再往上朝着他的手疯狂攀缠，于是，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他害怕了。

        “你还在干什么？快点啊！”突然响起一声大喊，像是惊醒了他，他回头看去——是孙仲道。

        孙仲道似乎已经在这段时间里控制住了小舟，并将船锚飞钉在了岸上，此刻已是腾出余力，又扯出一根绳索挽了一个圈套抛向孙伯符。

        孙伯符接过顺势套在了自己身上，再回过头看浣娘，却见浣娘已将要被漩涡吞噬了，他刚想冲过去，又顿住，眼中神色变幻不定，一咬牙，转而飞向了不远处同样在漩涡里挣扎的船老汉。

        而浣娘，在被漩涡淹没的最后一刻，突然嘴唇微动，随后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一如往常般活泼可爱。

        “公子，浣娘的烤鱼秘技，你要记着呀……”

        孙伯符听到了，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也看到了，那个笑容，从眼角余光中，一直冲到他心里。可是，他只能头也不回地去捞起船老汉，然后迅速逃离这个漩涡。

        “小船儿，摇啊摇——摇到渡口桥——渡口桥上，人儿俏——见到船儿，嘻嘻笑……”

        歌声飘荡，似有似无，恍如幻梦。

        孙伯符不敢停留，飞快回到小舟上，放下人事不省的船老汉，给喂了颗丹药后，他便静静地坐着，孙仲道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

        小舟慢慢靠岸，两人带着船老汉跳上岸边平地，不一会儿，船老汉悠悠醒转，呛咳了几下后，茫然呆愣着，好半天才缓缓立起身子，视线扫了一圈，涩声道：“浣娘呢？”

        孙伯符面带愧色，欲言又止，见船老汉满含希冀地望向他，他不禁垂下头，声音微微颤动，道：“浣娘她……对不起……我，我没能救她……”

        如中晴天霹雳般，这个朴实的中年男人踉跄不住，才站立起的身躯又轰然倒下，孙伯符慌忙扶住他，却见他好似浑然无意，口中喃喃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不救她……”

        “对不起！”孙伯符扭过头去，已是无法再看。

        船老汉回过神，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折在水里也算正常，生死有命，要怪也只能怪我闺女命薄……”像是在安慰孙伯符，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孙伯符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说什么，转看向孙仲道，孙仲道接口道：“节哀！”

        船老汉重新站起，抹了一把脸，朝两位公子弯腰一礼，声音嘶哑道：“公子见谅，老汉的船已经没了，就只能送到这儿了，请许老汉告辞！”

        孙仲道点头道：“辛苦！酬劳照旧月底一并结送，抚恤……三日应能到。”

        船老汉又行了一礼，然后转身拖上小舟离开，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孙伯符两人默然凝立。

        良久，孙仲道忽然开口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不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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