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山雨幕（四）

人在面对眼下的大矛盾时，往往会选择遗忘此前的小矛盾。

        不用多说，默契自成。项天阙一贯的大开大合，“虎魄”倒提，戟尖划过地面激起两片锋形水幕，其人便如御水而行，冲势一往无前；伯符修为与气势上相比前者都有所不及，倒是因了身形轻敏行动迅速，正好此时掠阵掩护。

        对面无脸首领身形一闪，主动迎上了冲锋的项天阙。

        距离迅速缩短，在双方即将接触之时，伯符飘忽闪现，双手轻挥，滚滚青焰如潮水一般冲向无脸首领。

        无脸首领临危不惧，甚至在这一瞬间他还停顿一会儿，看不清五官的面部蠕动着，仿佛轻轻地笑了一声。

        停顿过后是带着残影的迅速——他身体微前倾，右拳挥向团团而来的青焰，仅是拳风便将其冲得汹涌破碎，他左手紧接着探出，却是恰好握住自火焰后刺来的画戟尖刃，尚未停息，反身又是一脚踢出，正中长枪另一端的项天阙——右拳，左掌，反身踢，刚好三个呼吸。

        观战众人脑中画面还停留在无脸首领被火焰包围、项天阙凌厉冲刺的上一幕，转眼间，却是火焰消弭，项天阙被踢飞。而就是在这所有人一愣神的时间里，无脸首领又抽空将左手探取下来的虎魄戟投掷了出去，目标直指项天阙。

        项天阙被踢还处在空中倒飞，根本就是待宰的羔羊，一旦被击中绝难幸免！

        一行人中的小姑娘楠青已经扭开头不忍再看，项茼更是捂着嘴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哭什么，还没死呢。”突然的轻淡语声。

        一直被忽略的伯符出现在项天阙前方，也处在了掷戟的前方。目标转换。

        他迅疾双手重叠，掌心对向虎魄戟，随着一声嗤响，青色火焰自掌心喷薄而出，旋转蜿蜒着淹没了“虎魄”，就像是一龙一虎在缠斗，最终火焰消弱成薄薄的一层紧贴在虎魄戟上——龙制住了虎。

        伯符抓住尖端堪堪抵在胸口的长戟，转身扔给已经缓解过来的项天阙。

        项天阙接过，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谢了！”

        “没什么，就算我不出手，相信你也还有保命的手段。”少年无所谓道。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留些后手，像项天阙这种有底蕴的少年天才肯定更是如此。

        项天阙点点头，不管怎么说，终究还是一份恩情。

        “你拖住他……”

        “你拖住他……”

        从无脸首领出现开始，伯符、项天阙两人便显得默契十足，此时两人的异口同声也是如此。

        阶位压制得太厉害，所以必须想办法拉近双方之间的差距。

        “我可以突破！”简单的几个字，却将项天阙的天才自信彰显至极。

        项天阙本身便是锻体九重圆满，离筑基也只是一线之隔，一旦突破，那就是筑基一重，与无脸首领的筑基二重便不再是大阶位之差而是小阶级上的略微不足了。锻体和筑基，这是本质上的区别。反观伯符，除非他能从锻体八重直接跳到筑基，不然的话，任何手段都将显得苍白无力。

        “你需要多少时间？”

        “你能支撑多少时间？”

        时间往往决定着选择，时间越长筑基的效果自然就越好。

        “半盏茶时间？不然的话我可以试着再挤个一二十息。”

        “足够了。”

        不再言语，项天阙当即就地打坐起来，不多时，其周身已隐有金光浮动。

        伯符则转过身向无脸首领走去，行进间身体慢慢浮空，就像踏着一级一级的台阶向上，愈走愈高。

        他的气势逐阶变化，却不是单纯的气势攀高，反而给人一种内敛之感，即便是此时由居高临下所带来的凌厉势态，给人感觉也只是显而不露。他眼眸里的颜色似乎灰淡了些，被暴雨淋湿的兜帽下，几缕雾蓝色头发软塌塌地暴露出来。

        没人注意到，紧盯着伯符的项茼，此时眼眸突然明亮了数分，那扑闪的大眼睛中反射着伯符的身影。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项茼眼中的伯符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漠的气息，雾蓝色的眸子染上一层缺少感情的灰白，湿漉的发丝迅速苍老枯暗，就如同眼眸一样，涂抹上灰白色的颜料。和其他人眼中的伯符有一种本质上的区别，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无脸首领不是傻子，他的任务是解决这些少年天才，以他的修为正常情况下不会有意外，而现在项天阙二人明显已经成了变数，因此，为了防止这个变数扩大，他必须有所动作，而不是呆站着保持别人眼中的高手风范。

        所以，下一刻无脸首领便向“拾阶而上”的伯符冲去，修为上的优势让他动作的瞬间就接近了伯符，沙包大的拳头紧接着递出。他有信心，就算对面那小子全身都喷出火焰，也绝对不可能阻挡他这威猛的一拳！

        对面的少年并没有喷火，反而像被吓傻了一样呆愣着，眼看无脸首领的拳头马上就要和他的脸来个亲密接触，他突然上半身侧转前倾，在观战之人看来就像前者的脑袋贴着后者的拳头边擦过一般。然后，无脸首领愣了，也就在这一瞬间，前倾着的伯符一记勾拳甩出，正中无脸首领下巴。

        一人前倾一人后仰，一人反打一人反被打——画面定格。

        无脸首领无语凝噎。

        脸上火辣辣的无脸首领趁后仰之势右脚上踢，被挡之后马上换左脚。

        几脚过后，两人都翻了个身重新站定，不及缓气，又再次纠缠在一起。

        手刀、重拳、肘击、膝撞……伯符用一连串的衔接打击完美地诠释了肉搏美学，他身体的每一处都好似凌厉的武器，轻易让无脸首领没了脾气。

        无脸首领也是有苦难言，谁能料到，那小子竟然放着“天选者”的伟大力量不用，竟如地痞流氓一般贴身短打。眼看少年得寸进尺地再度贴近，他赶紧飘身后退，同时双手一搓，一把虚淡的长刀幻化而出，一刀在手，立马就是一招迅猛拔刀斩！

        锋锐的刀气呼啸，伯符前进的步伐戛然而止。

        一招得手，后招连绵而出。

        接下来基本没什么悬念了，伯符无非就是靠出其不意让无脸首领吃了一个暗亏，一旦爆发点过了，自然是无脸首领压着他打了，毕竟修为上的差距摆在那里。

        当事人没什么，旁观者却是震惊了，项茼眼中更是异彩连连。锻体八重圆满的伯符竟然反压了筑基二重的无脸首领？虽然只有一会儿。接下来更是硬撑劣势而不败，这是还有余力的样子呀！并且，最重要的一点——半盏茶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

        无脸首领沉迷着虐了伯符半天，却陡然发现那边项天阙已经睁眼起身了。怎么会？无脸首领再无兴致，登时手速大爆，刹那间十几刀劈出，伯符应对不及被劈落下地。

        突破结束的项天阙朝着被众人赶忙扶起的伯符点了点头，随后提着虎魄戟迎向无脸首领，战局易手！

        持戟少年奔跑而起，本已收敛入体的金光再次闪耀而出，有龙吟虎啸凭空而响，金光在空中收束成一座隐约的高台，高台上龙虎盘踞。

        登台临高，筑基可期。

        “龙虎台么……”伯符神色思索。

        筑基台出便代表着全力尽出，显然项天阙想一招决胜负。

        虽说项天阙已突破至筑基一重，磅礴的气机更是让人隐隐心悸，可无脸首领毕竟还是比他高一个小阶级，且也是久经争斗的老手，还不至于怕了他。

        无脸首领的本意就是速战速决，此时倒正好，当即也是筑基台祭出——只见一片烟雾弥漫而生，混杂在雨水中缭绕成一座扁平而宽阔的长台。

        项天阙一戟橫刺，“虎魄”顿时金光爆闪，尖刃前端冲出阵阵虎吼，当见猛虎下山而来！

        似曾相识的光焰猛虎扭头盯着伯符一顿龇牙咧嘴，然后尾巴一甩跳上龙虎台，御使着高台向无脸首领冲去。

        面对项天阙的“贲虎”，无脸首领“烟台”一招，烟雾弥漫，后者身形逐渐虚幻，就像自身也化成了烟雾一般。

        携着“龙盘虎踞”的光焰猛虎跃入烟雾之中，转瞬间消失无踪。浓稠的烟雾中轰鸣滚滚，间或金光闪烁。

        “输了……”伯符叹息。

        随着一声剧烈轰响，涌动的烟雾逐渐缩减散去。众人慌忙看去，只见交战处一人一虎对峙，白衣之人气息略有紊乱，所着白衣也变得焦黑一片；反观匍匐在地的光虎，躯体上异彩斑斓，已濒临破碎。

        “输了。”项天阙点头，随手召回黯淡了许多的龙虎台，筑基台一入体，当即一口鲜血喷出，显然波及甚重。

        众人脸色苍白，项茼、户小天尤是。修为再如何天才，终究还只是十多岁的孩子。

        无脸首领受了重伤，但明显还有一战之力，再加上环伺一旁的无脸人部众——接下来将又会是一场恶战！

        凝重紧张的氛围中，无脸首领却是做了所有人都意料不及的动作——抬手对部众打了个撤离手势，接着转身带头离去。

        直到最后一个无脸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丛林，楠青等人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就撤了？局势明明在他们那边啊？

        “这……”项天阙带着征询的意味看向伯符，却发现他正低垂着头，似乎在喃喃自语？

        “无脸首领被人远程操控了。刚才他有个细微的停顿，之后便开始变得不自然，肢体动作上的衔接也僵化了许多。”伯符抬起头，眼眸深处一抹灰白一闪即逝。

        众人释然，原来如此！

        倒是忽略了这些细节，只是就算如此，也未必就是被人控制了吧？还是远程？这个伯符……项天阙眉头紧锁，思虑间察觉到身旁有人在扯他衣袖，回神一看却是项茼，项茼对他摇了摇头。

        项天阙沉默不语。

        危机暂过，众人商量着先就此歇息一晚，明日尽早出巨木林离开青山。

        而疯狂了一夜的暴雨似乎也有些力竭了，气喘着慢下了步伐，蹒跚远去。

        空山新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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