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归诚（二）

棋心只用余光扫了一眼，便面不改色的走进了裴朝卿所在的偏殿。

裴朝卿所在的偏殿意外的简洁利落。除了必须的生活用品之外，没有任何装饰或者摆件，甚至初见叫人下意识觉得这里空落落的，不像有人在住的样子。

但是……只放下了一半的床帘，燃过半截的蜡烛，还有裴朝卿身后，桌子上的热茶和散乱的文书，生活痕迹又很重。

棋心看向了裴朝卿。

她不说话，裴朝卿心中不住躁动，一双眼睛都亮了几分：“深夜来找我，所为何事？”

棋心轻佻的笑了：“不是裴公公说要奴家跟你吗？怎么奴家今夜上门，裴公公却如临大敌呀？”

裴朝卿方才的兴奋一秒散尽，乌云笼罩，孕育着雷暴，自从他在诏狱夺权成功之后，人人都尊称他一声大人，倒是许久，不曾有人如此直白的叫他公公了。

毕竟对于阉宦来说，入宫那一道刑罚，几乎算是他们一生的逆鳞，他们这些太监，永远身残，但对裴朝卿来说，他已经爬上了太监中颇高的职位，是皇帝身边的秉笔太监，旁人为了回避尴尬，也是有些人有求于他们，渐渐也对他们尊称一句公公。

只是这样的尊称并不能掩盖他们尴尬的身份。而随着“公公”的滥用，尊称的含义大大的减小。

裴朝卿是对自己的太监身份耿耿于怀的一人，连尊称他一句公公都能拨动他的怒火，是以他成为诏狱统领之后，身边人都改口以大人称呼他。

棋心竟张口便是如此的戏弄羞辱，裴朝卿本就不大的心眼霎时更小起来：“这么说，棋心姑娘是来投怀送抱的？”

被他抓过那么多次，棋心也预判了他的动作，敏捷的错身便绕过了他，施施然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面露冷笑：“原来裴大人是个如此喜怒形于色之人，棋心倒要考虑与大人为伍算不算是一个好的选择了。”

原本还满心都是他要如何折磨羞辱这只自己送上门的小狐狸，然而棋心点破了他的情绪外露，也叫裴朝卿有了脊背发凉之感。

这样的他，要如何辅助陛下呢？

不，他从没有如此轻动火气，只是眼前这个人，次次都能轻易让他吃瘪。

裴朝卿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将话题重新回到了最开始：“棋心姑娘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棋心抬起了手，那柄镶金嵌宝被她单手捧到裴朝卿的眼前：“物归原主。”

裴朝卿诧异了一瞬。

这柄匕首是棋心手里掌握的关于他自戕最有力的物证，此时物归原主，等于是将之前两人之间互换把柄的平衡打破，棋心便难以辖制得住他了。

这是一个归诚的含义。

裴朝卿想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情，这是陛下争取到了淑妃娘娘？

他又谨慎了一些，但是脚下步子微动，没忍住又逼近了一些，这一次，棋心很顺从的由着他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甚至当真顺着他的力道，贴近了他。

裴朝卿走到了圈椅的后面，隔着雕花的椅背，仿佛自己在拥抱着她。

“是……淑妃娘娘的意思？”裴朝卿的气息喷吐在棋心的耳边，此刻，他竟然有一种错觉，温香软玉入怀，他似乎找到了一种比疼痛，更能体会到活着的感觉。

棋心笑不出来，只是勾了一下唇角，往后仰头，轻轻在裴朝卿的耳边道：“是……邓老太君的意思。”

不待裴朝卿惊喜过望，棋心已经挑明了所有的话：“镇国公府，是军魂，镇国公，是军心，所以镇国公府，忠的是国，是大昭这一片土地之上万万前的人民。”

裴朝卿挑了挑眉：“可你不过一个小小婢女，你又凭什么能代表的了镇国公府？”

他又怎么知道这只小狐狸是不是在以身入局，准备把他坑死。

棋心耸了耸肩：“我又怎么能代表的了镇国公府呢？”

裴朝卿脸上的笑容阴冷了下去，堂堂诏狱统领，此时却好像一只卖艺的猴子被人耍来耍去。

但是仍旧在仔细品着棋心方才的话，如果这番表态为真，那么在军中声威最高的镇国公府便不会做出什么不忠于君的事来。

而镇国公郑瑞麟又在培养小王爷景黎，可真正的表态却不是看这些花里胡哨的虚招，镇国公真的会让景黎在军中掌握实权才是实实在在的表态。

那么……棋心选择将自己放在他们这一方，又不是淑妃娘娘的意思，至少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淑妃娘娘依旧会是太皇太后和邓皇后一系的人，但棋心作为淑妃娘娘的半身，却会为他们效力。

裴朝卿难得的犹豫了：“你所求为何？”

“我……不知道。”此时，棋心脸上的笑容便明显的虚假了起来，好似将自己掩藏在这一张恭敬的笑脸背后。

棋心扪心自问，是为了镇国公府吗？但即使没有她，镇国公府有邓老太君对前朝形势的敏锐观察与判断，有镇国公郑瑞麟的一心为国，有世子，二公子，还有穆大公子等等后起之秀，依旧能屹立不倒。

她只能尽己所能，消除一下少帝对镇国公府的猜忌之心，却又几乎很难……毕竟她只是一个婢女啊。

那么是为了淑妃娘娘，自己的小姐穆宝隽吗？但即使她不归诚，淑妃依旧是宫中宠妃，来日诞下皇子，亦有了依靠。

她一不能向皇帝献媚博宠，借腹生子，二不能左右圣心，三无法改变天命，她只能尽己所能，在后宫不见血的厮杀中，稍稍保护一下自己认作姐姐的穆宝隽。

或许，只求一个，尽己所能，无愧于心吧。

第二日送走了皇帝之后，穆宝隽诧异的听锦衣汇报了棋心不知为何一夜未归的消息。

然而一直等到穆宝隽用完朝食，甚至是日上中天，棋心都没有回来。

穆宝隽在永福宫急得好似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但她又不能大肆张扬的去外面寻棋心。

毕竟彻夜未归，是妥妥的犯了宫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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