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解围

听得娉婷那一叫，其他三人同时一怔，相继张眼朝围团里那纶巾少年的面上盯注过去，仔细一辨，不觉尽都愕然，只见那个活跃在一众大汉之间、身手敏捷、耍得一套高超擒拿功夫的少年人可不就是那才“走失”

了一昼夜的苏小妹么！未泯认清果是苏菡，当即就冲将上去，惊喜交集地唤道：“丫头，你棵死（可是）要俺好找咧！”

那面与一干大汉犹自缠斗不休的苏小妹突然听到童未泯的叫唤，心下少不得一抽，闪念道：怎的是他，莫不是听错了罢？——一边想着一边就要寻声张望，倒要看看是否真的便是童未泯。岂知苏菡这里只稍一走神，却已给身侧的两条汉子逮着了机会，二人见她动作突缓，心下大喜，彼此打个眼色，各自在苏小妹左右两边将身一转，绕到小妹身后。二汉并立一处，不等苏小妹反应，双双探出两只葵扇般的巨掌，直拿向小妹双肩，更还听其中一人叫道：“嘿，臭小子，这回该咱们卸你的膀子了罢！”

苏菡乍见那二汉闪到后面，就已然感知不妙，此番再听见那一句说话以及背后呼啸而至的手掌破风之声，便更加能料想到，若真是两下里叫后面那两个家伙的铁掌拍中或是抓住，何只是卸下两条手臂那么简单的事，怕不连性命也要给他们害了。当下小妹也就再顾不得什么未泯不未泯了，只将全身劲力都运到两足之上，打量着且先避过了身后那两下将至的重击再说。身随念动，但听苏小妹又发一声娇喝，这就待要提劲前蹿，怎想到便在此刻眼前蓦然一黑，只见一庞然大物无端遮挡来前，定睛一瞅，竟又是一名恶汉。那个突然驾到的汉子也不知是当真料定到苏小妹要朝前躲闪，抑或只是本来就要同苏小妹后面那两个同伴配合而此番赶了个巧，总之他这一经现身，委实已将苏小妹的躲闪之路全部挡住。只见其人两臂箕张，状如恶虎扑食，朝着苏小妹娇躯就要抓拿。打量着若给他这一下子拿实在了，即便苏小妹身后没人，也都难逃一劫。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苏菡身后还有两个“催命”的，此番也绝不会对身前这大汉无可奈何，只消再来一记“杼下抛梭”，准叫其人哀号倒地。但苏菡到底是没什么应敌经验，况且除了那套擒拿手外，其他功夫实在好不到哪去，如今背腹受敌，却又叫她如何能够应付得来？一时间，由于这突来的变故，脑中竟给唬得一片空白，连最本能的求生意念也都没有了，只是呆立在那里，干等着人家的前后夹击。好在斜次里还有一个童未泯，他眼瞅着苏菡给人家迫得无法立时就要遭殃，心下大急，当即长啸一声，足下发狠力在地下一点，宛若一道横掠夜空的流星，其快至极地钻入那三名大汉之间，赶在三个人那六只开山大掌将及苏菡身体之际，搂头将苏菡抱入了怀中。只听得訇然之响大作，传彻整条小巷，跟着又是几下闷哼。再看时，本来那六只着着实实拍在倏忽而至的童未泯身上的手掌，竟奇谲诡怪地随着它们各自的主人倒飞了开去。“砰砰砰”

三下，三名大汉各自硬生生撞在身后的一堵墙壁上，这才瘫软无力地坠下地来。此间除了云枫、怪叟、娉婷之外，举凡眼见者无不瞧得不明所以，惊骇万状，完全想不通，明明那三个大汉是打人的，原何反到如挨了打似的飞跌了出去。一时间，众人只都以为当间那个不知如何便闪身过去的鬼魅一般的“小子”

是真个懂得什么鬼魅之术的，却不知那不过是未泯施为的一番“鼓气弹物”

的高深内功。却说苏小妹给未泯搂头一抱，这才省过神来，只觉得贴身传来的一股气息恁地熟悉亲切，禁不住鼻子一酸，就要落泪，却不知怎的，念头突又一转，强忍着没让眼泪涌出，只拼着劲将娇躯一拧，摔脱未泯怀抱，朝旁里踏了半步，口上嗔道：“你来做什么，哪个要你来管！”

未泯一怔，即忙又道：“补赖（不来）？俺补赖（不来）你哪嫩（能）躲开那一下子！”

苏菡还口道：“躲不开便躲不开，正好死了，大家清净！”

“啊……”

未泯犹待分说，忽觉耳畔生风，立知有人偷袭，当下也不转眼细瞧，仅凭听声辩位，就确定了来袭有二，一左一右。于是未泯将身一旋，竟不知他步下如何一踏，只一闪身，便同那偷袭的两位来了个脸对脸，未等他俩反应，又开喉大叫一声：“辉取（回去）！”

声发时，右掌倏探，分别在那两人胸前一抚，那哥俩便乖乖听话地跌步退了回去，三五步后，接连足下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下。这里童未泯却早又转过脸向着苏菡，接着方才话茬道：“你者死（这是）琐（说）的嘛话！俺还震嫩（真能）看着你挨打补秤（不成）？”

苏小妹自然不依，仍就还还嘴道：“打便打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是说死了才清净么！”

未泯本想再辩，话到口边，却又一转：“哎……哦，咱们找你班天儿（好久）咧，可急死咧！你这丫头，走爷补（也不）言语一声，咱们……”

苏菡听了更加有气，截道：“我走我的，与你何干？谁个要你找了，如今给你找着了，又没的要遭你数落！你别理我！”

说着将未泯一推，这就待要转身走人，岂知方一扭头，却见着后面兀自还立着三五名尚没给自己摔躺下的大汉，各个怒气冲冲，却也都不敢就上前来，只是并排列在那里挡着去路，倒是不知他们所惧怕的究竟是苏小妹还是她身边的童未泯。苏小妹看看那几人，便踏上一步叫道：“你们几个还待怎的？没打够的接茬来，姑……公子我奉陪！”

那三五人犹豫了一下，先看看身周躺在地下的一干同伴，再瞅了眼童未泯，最后看回到苏菡面上，其中一个欲言又止，好半天都没有人再吭声。苏小妹见了，便不耐烦道：“没有说的，也不想再打的话，那我可走了，没那多工夫陪你们折腾！”

突然一个躺在地下的汉子叫道：“不行，不能放这小子走了，咱们回去可没法交代，先要他还了银子才行，要不……！”

尚未说完，给苏小妹横了一眼，这就不敢再说下去了。这边童未泯却是听出原来是苏菡欠了人家银子，想到她偷偷离走，身无分文，同人家赊账倒也有可能，只是却又怎的会惹上这一大帮子人来追债，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揣摩不透了。当下未泯便自接道：“丫头，你该着（欠了）多少嵌（钱）？”

苏菡只哼了一声，并不作答。倒是那边有个立着的汉子见机得快，即忙答应道：“哦，三十两。”

苏菡这才扭头朝那人大叫道：“你放……你胡说，我没欠，是你们摇色子出老千！”

那人嘿嘿一笑，道：“这公子，看你打扮，也还是个明白人，怎的却干这糊涂事！自来愿赌服输，哪有输了钱不给的道理！那时你说手头没有散碎银子，先朝我们庄家借了五两，说赢了便还，咱们看你面善，便信了你，岂知你却是如此没有信义！”

苏菡还嘴道：“不对，明明你们做了手脚，若不是，哪有盘盘开小的道理！”

那人道：“这你可怨不得咱们，摇色子哪个又说得准了，便是开一天的小，那也不稀罕呐！”

“你们就是骗子，你们……”

苏菡还待要说，却给未泯截了去，听道：“这位熊太（兄台），她欠的银子俺欢（还）咧，莫再为难了。”

经了方才那几句对答，未泯已然听出，原是苏小妹输钱急红了眼，便同人家开场坐庄的起了冲突，不禁心下暗叹：去哪儿不好，非要去赌场挣银子，那里面的门道你如何能够了解！云枫、娉婷连同怪叟听了方才那些话，也都彼此相视莞尔。这里，未泯已然摸出了一锭三十两的银子，抛给一名立着的汉子：“给你，嵌（钱）还咧，每四儿（没事）了罢。”

苏菡见了，却先抢道：“童未泯，我可没强你，是你自己愿意还的，我可不领你情！”

未泯能有什么法子，只发一声干笑，并不答话。才刚接了银子的那个汉子先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锭子的分量，之后嘴角轻发一笑，向着未泯道：“这位小哥，你人仗义疏财，武功也好，咱们佩服，若不是今日这事，咱们倒好结交结交。嘿，不过你既然是要替那小子还银子，那咱们可就要好好算一笔账了。”

未泯一怔，问道：“咋咧，补（不）够？你才刚补死（不是）说三十两么，那久死（就是）三十两啊。”

那人点点头：“是，这三十两没问题，咱们也不用现称了，信得过你小哥。不过，三十两只是他（指指苏菡）欠的赌银，却不包括他后来还砸了我们场子该陪的数目。”

未泯听说，斜眼瞄了苏小妹一下，暗道：这丫头怎的还将人家场子砸了，怪道有这么多人寻她麻烦！——正想间，旁边苏小妹却又朝那边嚷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银子不错了，你还待怎的！”

未泯怕她又多生事端，赶忙接道：“既入次（既然如此），那你琐（说），还要多少？”

那人见得眼下这可是个大好的敲竹杠的机会，心下不免大喜，盘算一回，于是故意装出一个掐指计算的情状，略待了半晌，这才咧嘴笑道：“既然你小哥如此爽快，那咱们也就买你个交情，嗯……那些零头也都不算了，说个整数，你小哥就给咱们哎哟，呜……”

一句话尚没说完，却见他竟然双手捧面仰身倒了下去，在地下不住打滚哀号，看来很是痛苦。大多数观者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未泯、苏菡以及那边地下歪着的一两名眼睛尖利的主却是瞧了个仔细，只都瞅见，就在方才那人说话之时，竟而打背地里倏忽飞出一物，无巧不巧，正正砸在他的口鼻之上。当下众人齐都寻着方才那飞物的来路举首打眼张望过去。入眼处，只见一娇美女子婷立那方，却是怒目含嗔，两手叉腰，一忽儿又趋前半步，大老远朝着先才那被“不明飞物”

撞倒的汉子轻笑道：“怎的，还嫌不够，这下再陪你二十两，可够了么！”

云枫恐怕娉婷又节外生枝，见她上前说话，赶忙也并了一步过去，在底下揪了揪娉婷衣角，示意她收声，此间只图解了苏小妹的为难也就是了。娉婷哪里不晓得这些，于是也就不再多话，只是向着那被自己一锭“飞银”

撞得鼻歪口绽满地找牙的汉子横了一眼，轻哼一声，便自朝苏小妹那里行了上去。苏小妹起先只道是就只童未泯一人出来寻找自己，没想到连云枫、娉婷乃至洞庭怪叟也都一并跟来了，乍见之下，倒是给唬得一怔，直待娉婷走来身边，这才勉强展出个笑颜唤道：“娉……娉婷姐姐，你、你们怎的都来……了？”

娉婷见小妹有些木讷，知她是因为起先同自己一干人赌气离走如今又给自己等人寻见，不免觉得尴尬。当下，娉婷温柔笑笑，却也不提从前的事，只是道：“好妹妹，你可没伤着罢，也真难为你，竟能应付得来这么一大帮子人物！”

这话实在也是说给周遭那一众或立或卧的汉子们听的，讥讽他们“不要脸”，这么一大群人却来合力欺负一个“弱女子”。只是娉婷却也忘了，眼下苏小妹一身男装，人家如何又会晓得她本是女儿之身了，这便同娉婷当年与鹰爪门那起人的冲突有几些相同之处。况且，即便你是个女子，你只要一进了赌场，那可就再没人管你是男是女了，在这里，人们眼中认的只有银子。却说童未泯那边，已经趁着娉婷、苏菡二人打话的当，同云枫合力施为，不消片刻，便将地下躺着的一尽给苏小妹打伤的汉子们各自的关节接好，跟着未泯又分别给了方才因救苏小妹心切而无端用内力震伤了的那三人每人一粒调血补气的丹药，之后这才说道：“银子俺们爷（也）还咧，伤了的俺们爷（也）整豪（治好）咧，者四儿（这事）且久（就）了结罢，多琐（说）无益。”

一干大汉们哪还有再说“不成”的道理，打量着眼下莫说人家更还有这些个“帮手”，即便就是先才这两个，自己等人也绝非敌手，特别是这个河南口音的小子，那武功简直出神入化。当下，便有一人上来道：“啊哈，这小哥说得是，银子咱们两清了，咱们兄弟的伤也都承蒙小哥和你的朋友给整治好了，我等若再为难，反是不懂道理了。那好，本来按着江湖规矩，这位公子（苏菡）该当随我们走一趟的，但而今瞧在你小哥面子上，也就算了。小哥，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啦！今日只交了你这朋友，日后你便是咱们‘乘兴赌坊’的上宾，随时恭候光临！”

几句体面话一说完，向着未泯、云枫略一抱拳，这就招呼着其他人离去，看样子，此人倒是这起人中的一个头目。那边那位给娉婷打豁了嘴的，刻下还待不依，捂着口鼻“呜噜哇啦”

地乱叫一通，也究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只是一边聒噪着一边被其他几名同伴搀架着，随群而去了。这里娉婷劝了苏小妹一时，就将未泯唤来，向着他道：“你也是，找都找见了，还要数落人家，难怪人家气恨你！啧，还站着，你那嘴就是吃饭用的么！”

说着又有意无意地将苏小妹朝未泯身边挤了一挤。未泯会意，只是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启口，嗫嚅迟疑了好半天又给娉婷接连横了几眼，这才强鼓着勇气低着头朝苏菡道：“丫头，俺……错咧，死（是）俺补豪（不好），俺……载爷补（再也不）咧。”

说完似瞟非瞟地望了苏小妹一眼，之后又愣眼瞧瞧娉婷。苏菡心下本来也都不大气了，眼下不过是存心同未泯为难一回，好叫他着急着急，一时见了未泯那副难相，倒是有些不忍了，一时又觉得有些好笑，曾经可从未见过未泯如此低声下气的情状，禁不住竟“扑哧”

笑了出来。随之，苏小妹斜楞了未泯一眼，肩头朝他身上一撞，轻道声“讨厌”，便一甩手，又自站回了娉婷身边。娉婷见已将苏小妹劝得没事了，心里也就安踏下来，这才说道：“好妹妹，其实那时我们不是有意冷落你的，你可真冤枉咱们了，有些事……”

说时看了看云枫，见他暗自点了一下头，这才接着又道：“有些事这里不好跟你说，咱们找个僻静地方，歇下脚，让咱们从头跟你讲起罢。”

苏菡而今怒气全无，娉婷说什么便是什么，也不多言，只颔首轻应了一声。这边云枫便招呼众人道：“那咱们就先寻个好所在罢，折腾了半天儿，到底也饿了罢。”

本来众人早先也就是要去寻店打尖的，只是中间给苏小妹这事耽搁了——但若不因了如此，却也不会这么快就寻见苏小妹——时下听了云枫那话，都无异议，各自在身上归置了一回，即便联翩出了小巷，寻觅店家去了。只是怪叟虽然随着四小，却是踽踽在后，心下总在盘算着一些事情，欲待一会儿寻个时机去找苏小妹好生谈谈。却不知怪叟所念何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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